一路春光大好,碧空如新、白云朵朵。官道旁绿草鲜嫩得都能掐出水来,其上点缀着野花簇簇,袭人的香气引得蜂蝶纷至沓来,处处都迸发出生机勃勃的气息。春阳融融,在习习的凉风下既不炙热也不刺眼,照在人身上暖融融。
接近晌午时分,潘未遐驾着马车驶入余镇。因为害怕被发觉的家人追上,他们马不停蹄走了一夜,上午也未曾停过,但此时人马俱疲惫不堪,无法再赶路。他把马车停在余镇唯一的客栈前,钻进去唤缅栀子下车休息。缅栀子揉揉惺忪的双眼,跟着他下车。趁着潘未遐拴马的当儿,她环顾一下四周,才发现自己又到了余镇那个客栈。就在昨日清晨,她还在这里忧心不已、食不下咽,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而现在,她仿佛是苦尽甘来一般,前路虽不明朗,但至少是有表哥的陪伴。她相信,只要有表哥,前面的路就都会是阳光。
才踏进客栈的门,小二马上迎上来热情招呼。待看清缅栀子的脸,小二迟疑了下,马上反应过来,陪着笑脸问道:“这位小姐,您不是就昨日清晨赶路的那位么?”
缅栀子点点头,不愿多说,可小二没眼力价似的继续絮絮叨叨:“怎么又折返了?小的昨天看您挺着急,说是……”小二想了想,肯定说道,“回纳州城,是吧?”
“好了!”潘未遐敲敲桌子打断他,“快给我们上些米饭和几个招牌小菜。”
小二立刻察觉到他的不悦,不敢再多言,赶紧给他们上了茶水后,立刻下去张罗了。潘未遐沉吟了半响,说要在客栈里歇息一个半个时辰再上路。他认为现在身在余镇,就算家人已经发觉他们私奔,发人来追,即使径直朝这个方向,也无法短时间之内追上。缅栀子自然毫无异义,表哥比她见识多得多,他说的肯定比她费尽心思想的还要周全。昨夜坐在潘未遐身边看他赶车的时候,缅栀子就问过他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到这次的出逃计划,潘未遐还很是得意。
起先他也不知道母亲的打算,跟缅栀子一样得了潘夫人的口头允婚后,就安心等清明过后正式和缅栀子办婚事。反而是宝贞终日在潘夫人屋里伺候着,渐渐地察觉到潘夫人的计划,清明前一日还偷听到戚家嫂子跟潘夫人汇报给慕芳节的聘礼事宜。她赶紧写了封信托人带去给缅栀子,尔后再告诉还蒙在鼓里的潘未遐。潘未遐当时就沉不住气找潘夫人大吵大闹,连慕芳节都气哭了。潘夫人叫家丁把儿子软禁起来,岂料宝贞偷偷拿到钥匙模子配了一把一样的。送饭的时候潘未遐跟宝贞商量了私奔的事,正好缅栀子提前归来,潘夫人依样画葫芦还是来软禁这一招。宝贞偷不到钥匙,就和潘未遐想了个办法,使点银两买通一个封窗的仆妇,那妇人在一个窗子上给他们放了水。到晚上宝贞在看门的饭菜里加了点巴豆引开他们,先放潘未遐出来,再一起救出缅栀子。
“这次多亏宝贞从中帮忙,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谢她。”
缅栀子点点头,轻声说道:“那是自然,宝贞虽然是姨母屋里的丫鬟,但她却是府上对我最好的人。”
“那是你当年的善因结下的善果。”潘未遐笑着呷了口茶,皱皱眉,自言自语道:“这茶实在太粗劣,实在难以入口?”
恰好此时小二端一碟烧好的豆腐上来,另有两副碗筷,潘未遐扫了两眼,极为不快道:“怎么碗筷如此肮脏?快去换过两副!还有这茶,速速给我沏壶上好的云雾茶!”
小二面有难色回答道:“客官,换碗筷倒好说,我去叫洗碗工给您多擦洗几遍便是。可这茶叶就难办了。小店这里往来的都是贩夫走卒,所以没备有这么好的茶叶。刚才给您上的这壶已经是小店最好的了。”
潘未遐正欲发作,缅栀子轻唤了他一下,安抚道:“算了吧,我们也是出门在外,自然有许多不方便,这茶就不用换了。”
因见潘未遐还是有些不忿,她又不着痕迹问道:“待出了余镇,表哥打算往哪个方向走?”
这一问果然吸引了潘未遐的注意力,他稍微想了想说:“东边吧……”
缅栀子示意小二趁机下去,对方当然也就随机应变拿了碗筷离开。小二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暗想这有钱的大爷还真是挑剔,耳边飘来那位客官的话语:“听说东边有辽阔的大海……”因怕那客人等得不耐烦又找他茬,小二赶紧往厨房去催促了。
待饭菜都上齐,潘未遐无奈地摇摇头。他自幼锦衣玉食,吃惯珍馐海味,对这些山野粗食难以下咽,但一看到缅栀子夹起眼前那碟炒得半黄不熟的青菜,就着硬得跟砂子一般的米饭默默咽下,他也就不出声了。一点小苦而已,表妹一个娇弱的深闺小姐都没有怨言,他堂堂七尺男儿再挑三拣四岂不有失男子气概。
可这些饭食实在难吃,他扒了几口就没有食欲了。放下碗筷叫了小二上来,吩咐要两间上房休息,岂料缅栀子柔声阻止道:“且慢。”
潘未遐疑惑地望着她:“刚才不是说好要在此歇息一个半个时辰的吗?”
“确是。可只要两间普通客房就好了,不必住上房这么破费。”
“表妹,这次出来我带了不少钱,不用这么委屈自己。更何况,这些小店的上房又能有多贵?”
小二赶紧在旁附和说:“那确实是,客官。咱们小店的上房虽比不上那些大城市的客房,却也十分窗明几净,陈设雅致,价格也公道。你们打个尖,也才100钱一间。”
潘未遐扔下一锭碎银,道:“赶快去准备,我赶了一夜车,都乏了。这银子有多的就当赏你酒钱。”
“表哥……”缅栀子还想劝说,潘未遐大手一挥阻止了她。小二捧了碎银欢欢喜喜下去了。
潘未遐笑道:“表妹,你这次就依我吧,下次再听你的。我真的很累,要是床不舒服的话我可睡不着。”说罢,倒了杯茶自顾喝起来。
缅栀子拿他毫无办法,只好摇摇头,也便作罢。其实她又何尝不想一路舒舒服服?可他们身无长技,又没带多少钱出门,一路向东也不知路途有多遥远。即使找到地方安了家,更是有一大笔支出。捉襟见肘的日子她还是有印象的,可这潘未遐却好像丝毫不担心银钱的问题。她并不怕贫穷,可她怕潘未遐受不了那些苦日子。
小二很贴心地帮他们安排在互为隔壁的房间。打开房门,一丝淡淡的发霉气息钻入鼻,缅栀子站在门口看看房里打开的窗口,不置可否。倒是潘未遐一开门就冲进去,又立刻冲出来,掩鼻叫道:“小二,你这也能叫上房?”
小二尴尬弓着腰回话道:“真不好意思,这上房因价钱稍贵,很少住人。不过刚才小的已经开窗透气,而且还仔细打扫过,住着不碍事的。”
“瞧你这破床烂椅的,莫说我表妹细皮嫩肉受不了,就算是我也很难将就。”潘未遐扫了几眼室内,不满地咕哝。
“既来之,则安之。表哥,我看这里还是可以的。”缅栀子给潘未遐一个安抚的笑容。
见缅栀子都这样说了,潘未遐也只好对小二说:“那算了,就看在我表妹的面上,勉强住你这‘上房’吧。”
缅栀子好笑地看看小二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样子,对潘未遐道:“那我先休息了,表哥也快些歇下才好。”她带上房门,关好之前还隐隐听到潘未遐在他房内大声责问小二是否换了新的被铺。
原以为表哥出去帮姨父打理了一段时间的生意,人已经成熟不少,没想到还是如此小孩心性呢。缅栀子一边想着,一边放下帐子躺下。昨晚没有怎么睡,她也觉得很困了,而且头一直在隐隐作痛。可是不知为何躺下了偏偏又睡不着。辗转了一阵,干脆起身,抱着膝盖坐着,把有些发烫的头枕在膝盖上。
姨母肯定异常震怒吧,爱子和外甥女居然私奔了。姨母最恨这种事,斥之为伤风败俗之最,一直有意无意提醒她不能走她父母的老路。缅栀子还记得以前读诗,读到“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的时候,为诗中的女子唏嘘不已,恰好姨母经过,冷冷道:“这等不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女子有何可惜,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如果被姨母抓回去……
绝对不会!缅栀子捂着胸口告诉自己,她和表哥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