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先来喝点水。”潘未遐小心翼翼捧着一个宽大叶子卷成的杯子朝缅栀子走过去,里面装着的溪水因为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一路洒了不少。
缅栀子坐在离溪边不远的大石头上,时值正午,太阳光大刺刺直射下来,人在下面晒得久了也有些热。她用袖子擦擦渗出的汗水,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沁心的凉爽顿时散去肺腑内郁结的热气,给人带来一阵愉悦。
潘未遐气恼地看看一路洒下的水迹,说道:“我再去给你装点,这都快洒光了。”
“不碍事,我也不是特别渴,表哥你也先歇会儿吧。”缅栀子柔声说着,肚子却传来一阵咕咕叫,她不禁脸一红。
潘未遐促狭笑说:“我知道表妹饿极了,只有清水进肚又有何用?”话音才刚落,他自己的肚子也发出一阵雷鸣。潘未遐哈哈大笑,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溪流,嘴里叫道:“表妹你且等着,看你表哥大发神威捉几条溪鱼给你充饥!”
缅栀子看着他的背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不由莞尔一笑。这几日他们陷入了困境,不然此刻应该在某个城市的或者某个小镇的客栈,享受着美味佳肴、高床软枕,好不惬意才对。可就在出了余镇的第二天,他们就被潘家派来寻找的人发现了,当时一阵落荒而逃,拼死冲出了包围。可惜表哥的包袱遗失了,他们身上的盘缠一下子少了很多。幸亏有宝贞送的那些钱支撑着,但那半贯钱早就花光了。现在他们所有值钱的东西只剩下她出门的时候带的首饰,以及临走时宝贞塞在她手里的银票。缅栀子摸了摸贴身藏着那个荷包的地方,那里还有一些银票。可是她舍不得用,因为那是宝贞这么多年辛苦攒下的血汗钱。如果可以,她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动用这些银票。缅栀子低眉看看搁在身旁的小包袱,只能……变卖那些首饰了。待会跟表哥说一下,去寻一个当铺当了它们。
她抬头,目光落在看向潘未遐奋力捉鱼的身影。他左扑右腾,还是毫无所获。肚子又是一阵咕噜叫,缅栀子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滑下岩石,准备拾点柴火,待会好烤鱼。
因为怕再被来追的人发现,从那天后他们就不敢走大路进城镇,专拣些荒郊山路走。要补充干粮的时候才偷偷进个小镇,然后又急急离开。饶是如此,他们还是被发现了两次,所幸都逃脱了,只是失了马车。他们上次在某个小镇买的干粮昨天中午已经吃光了,但这些日子给追得紧,不敢进城买,所以他们从昨晚到现在滴米未进。刚才他们发现了这条山中的溪流,才在此歇歇脚弄点吃的。又因为溪岸比较高,潘未遐怕她掉进水里,没让她靠近。
缅栀子好容易捡了点柴火,堆在一起,却是不太干燥,恐怕不容易生火。可她实在没办法,现在正是春天万物滋生的时候,连找些枯枝败叶都困难,更别说干燥易烧的柴。她正要生火的时候,潘未遐从溪流中爬上来,一脸挫败。
“怎么了?”看他两手空空,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
“那些鱼太狡猾了,比泥鳅还跑得快,得另想个法子才行。”
缅栀子从刚才捡的柴火里抽出一支略粗的枝桠道:“小时曾看过农人捕鱼,用的是鱼叉,跟这个倒有点像。”
潘未遐立刻展颜:“还是表妹聪明。”说着,便伸手过来拿树枝。
“可要修一下才好用呢。”缅栀子顺手摸一下腰间,一怔,才想起父亲送她的小银刀在好几个月前就丢了。一个男人抢了她的刀子刺伤他自己,然后带着她的刀跑了。想起那男人,缅栀子忽然觉得似乎应该见过他不止一次才对,只是耳边传来潘未遐的声音:“这些粗鲁的事情当然让我们男人来了,你先慢慢生火,等我叉了肥鱼回来。”缅栀子回过神来,不再深想,赶紧侍弄眼前的柴火。
太阳似乎不那么刺眼了,山风不知为何比刚才大了些,吹得人十分舒服凉爽。缅栀子在树荫下好容易生起一堆火,正巧潘未遐有了土制鱼叉的相助,叉了三条鱼回来。他二人就着这烟熏火燎的,好不容易弄熟这三条鱼,津津有味吃起来。也许是因为太饿了,这没油没盐、鳞也不刮的河鱼入口竟无比美味,比以前潘府中精烹细煮的不知鲜美几倍。
缅栀子含笑看着潘未遐狼吞虎咽的模样,幸福从心底缓缓升起,慢慢交织成一张网,把她罩得个严严实实。她真希望时间就此停留在这一刻。
这时天上云层越聚越多,山风也逐渐猛烈起来,看看这天色,一场大雨在所难免。潘未遐把最后一根鱼骨头扔在地上,担忧地看看被风吹得哗哗响的树梢,对缅栀子说:“先找个地方避雨吧。这种天气,也应该会暂时阻碍一下那些追来的人,我们也不必太过匆忙。”
缅栀子点点头,用土掩了火种。默默跟在潘未遐身后,和他一起沿着溪流往前寻找避雨的去处。两人找了一阵,都没发现有什么洞穴之类可供避雨的。天色愈来愈暗,远处传来一声闷雷,大雨哗的立刻倾泻下来。潘未遐拉着缅栀子一阵乱跑,忽然发现前面有两颗突出的岩石,依着山势互为掎角,恰好形成一个小小的空间可供挡雨。他见之大喜,忙拉了缅栀子躲进去。里面虽然空间狭小,却正好能容下他们两人。
这时风向突然变了,吹得大雨都往他们这边打来。潘未遐暗暗叫苦,一咬牙,对缅栀子道:“表妹先在此蹲着,我去折些枝叶过来挡雨。”
缅栀子一把拉住他,急道:“外面雨太大了,你出去肯定要淋个落汤鸡。”
“我底子好,不怕雨淋。”潘未遐拿开她的手安慰道,“你前些日子生病还没完全好呢,怎能再淋雨受凉?要是复发可就糟了。”说着,人就冲出去了。
缅栀子叹口气,暗恼自个身子不争气。那天离了余镇她竟发起烧来,也许是因为清明节那天淋了雨,赶路回纳州那晚又穿着湿衣裳吹了一夜冷风,再加上接连两三日的劳累奔波,身体难支所以才病倒的。他们在潘府派出的人追击下,一路惶惶往东,也不太敢明目张胆地寻医问药,幸好这也不是什么大病,吃了几剂汤药勉强压了下去。
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仿佛要把整个天地都撼动一般。缅栀子心头突突直跳,没来由泛起一股不安。她按住胸口,双眼四处寻找潘未遐的身影,见他已然顶着一大把翠绿的枝叶奔过来,这才放下心。潘未遐把带着葳蕤绿叶的树枝插在避雨的小凹陷前,终于挡住大部分不停飘进来的雨水。他刚才已经淋得全身湿透,此时才有空抓些衣襟袍脚扭干,缅栀子担心他也病倒。不过潘未遐毫不在意,一直拍胸脯表示自己壮得很。
这场大雨下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停歇,缅栀子和潘未遐从躲雨的大石头下钻出来活动僵硬的筋骨的时候,其实全身都湿透了。他们看天色将晚,一身湿漉漉的也赶不了什么路,只好先原地烤个火、休息休息,过一夜再另行打算。
大雨过后的夜空总是分外清新。缅栀子靠着一棵大树,身旁是一堆暖烘烘的篝火,驱走这夜风带来的凉意。她仰望着闪闪发亮的星子,几乎要忘记自己额头的隐隐作痛,那是今天下午淋湿了身子又复发风寒了。渐渐的不知何时坠入了梦乡,但缅栀子毕竟是身体有恙,变得十分浅眠。隐约一点不寻常的声响,都能把她惊醒。
是不是有人!缅栀子一惊,立刻从混混沌沌变得神智清明。她环视四周,面前的火堆只余一点明明灭灭的殷红,潘未遐在她左侧两三步之外的另一棵大树下靠着,睡得正香。山风阵阵,万籁俱静。缅栀子哑然失笑,道自己经过连日奔波,实在太敏感了。捡起身边的一根粗枝拨了一下火堆,准备加几根柴重新升火。虽然清明已过,天气回暖,但毕竟夜晚仍旧是春寒料峭。
她忽然瞥见潘未遐身后不远闪过一丝银光,往上仔细一瞧,居然隐约一张中年男子的脸,正炯炯看向潘未遐!戚管事!缅栀子几乎是下意识跳起来,一边拉还在熟睡中的潘未遐一边大叫:“他们追来了!”
还在呼呼大睡的潘未遐也几乎是立刻醒了,多日来逃跑的经历让他来不及多想,迈腿先跑了再说。他二人在黑暗中左冲右撞,什么都不顾了,只求逃了这次再说。哪知戚管事带了不少家丁,对他们穷追猛打,看样子是势在必得。他们前两次找到缅栀子他们的时候,离了老远就被发现了,所以还是追丢了。报信回潘府的时候被训斥了一顿,所以戚管事又增加不少人手,誓要捉住这对小情人。
潘未遐见追兵越逼越紧,而缅栀子跑得慢又老摔跤,只得扯着她在一个小树丛的后面藏下,低声道:“你在这等我,我去引开他们,再回来与你会合。”
缅栀子反手拉住他,摇摇头。潘未遐焦急地看看往这边搜得越来越近来的家丁,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说道:“我一个人很容易摆脱他们。”说罢,故意发出很大声响,一直往前面窜去,那些家丁果然大叫着都追过去了,火光一片尽数从缅栀子身边掠过。
缅栀子蹲了一会儿,心念着潘未遐,不停地朝他窜出去的方向张望。只是火光渐弱,最终只剩茫茫黑夜。她正焦急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大喝:“表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