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栀子睁开双眼,只觉整个脑袋隐隐作痛。宝贞撩开帐子,恰好见她正在揉太阳穴,知道她昨晚没睡好,便关切问道:“焚了安神香还是不行吗?我昨夜在外面听到你翻来覆去的,只睡了一两个时辰吧?”
缅栀子叹口气,她怎么睡得着?宝贞又道:“要不再多睡会儿?外头的天色还是黑浚浚的,我再给你焚点安神香。”说着,她就要去掀开香炉的盖子。
“不必了。刚才我听到外面有动静,是喜娘来了吧?让她们进来给我妆身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宝贞忙着服侍缅栀子洗漱,然后才让外间候着的喜娘进来。喜娘是容裁找来的,长得顺眉顺眼,一脸喜气。她一见到缅栀子就行礼道喜,宝贞早准备好了喜钱赏了她,也顺便赏了她带来的几个人。她们一群人拿了赏钱,一个个笑逐颜开,干起活来自然也更加卖力。
一番折腾之后,一张明艳娇媚的脸庞出现在铜镜里,只是那张娇颜眉头深锁,似乎有无尽的心事。喜娘捧过来喜服在缅栀子面前展开来道:“容阿郎让我跟娘子道个歉,说时间紧促,无法找到更好的嫁衣了,还请娘子凑合一下。”喜服本由出嫁女子自己绣制,只是缅栀子这婚事实在来得太快,根本无暇准备,容裁倒连这也细心打点好了,整个婚事不让她费半分心思。
缅栀子看那喜服通身彩绣辉煌,针脚细腻,完全是上上之品,也不知那容裁在这仓促之间从何处寻来的。
待一切打点妥当,曙光初露,接亲的还没来,宝贞把叫人把喜娘领到外间去候着,好让缅栀子静静待着。因为慕止晦的病情随时会有变化,缅栀子并没有搬出慕府等待亲迎,而是依旧住在思圆居,届时会有松涛居派人过来接亲。
宝贞端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水饺道:“娘子,今天是冬至呢,吃点饺子填一下肚子,待会不知要折腾多久呢。”
冬至……原来已经是冬至了,这慕府里除了这碗饺子,丝毫不见过节的气氛。也是,现在这样,哪里还有心思过什么节!缅栀子拿起黛眉笔,在妆台旁的窗棂纸上几笔画出一株素梅,再用胭脂染红一瓣,回首对宝贞道:“又是一年冬至日了,还记得去年此时,我、表哥以及慕公子兄妹四人一起画梅,还约定来年再一起画,那时好不畅快。如今竟只剩我一人画这梅花,真是不胜唏嘘。”
宝贞沉默了,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她。缅栀子挤出一个笑容,夹了一个饺子放进嘴里,说:“好吃呢。”
宝贞勉强打起精神道:“韦妈妈刚才着人送来的,说是今天好歹过节,又是娘子的大喜日子,让你吃了一年都顺顺利利。”
缅栀子吧这碗饺子吃得干干净净,毕竟是韦妈妈的一片心意。自进慕府以来,韦妈妈就对她极好,她总不能拂逆了这份出于真心的关怀。
才放下筷子,就听到门外传来礼乐之声,喜娘在外头道:“娘子,吉时已到,让我们引你去拜堂吧。”
宝贞叫她们进来,喜娘又给缅栀子略整理一下,引缅栀子出到堂屋,让她朝南方行五拜三叩的之礼,意为拜别父母。缅栀子匍匐在地上,默默念着自己早逝的爹娘,望他们原谅自己选择了这么一条难走的人生路。她相信,倘若父母仍然在世,也不会怪她做下的这个决定。
行完礼,喜娘给缅栀子盖上鸳鸯戏水红盖头,偕同宝贞一左一右扶着她出门。她被蒙着头,眼前只是一片刺目的红,只能低头看脚下,从房门开始铺着大红的绸子,一直延伸到松涛居。一路都是鞭炮声噼里啪啦震天响,也不知放了多少。除此之外,还能偶尔听到一些窃窃私语,也许是宾客的,又也许是慕府下人们的。缅栀子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幸亏宝贞和喜娘不是扶着她装装样子的,否则她完全走不动。
思远居到松涛居的路程并不远,缅栀子觉得好像走了许久许久。终于,宝贞和喜娘停了下来。宝贞附在她耳边低声道:“那些什么慕氏的族叔伯都到了,另外还有一些听说是慕公子母家的一些长辈,容阿郎也在。”
缅栀子一听容裁也在,有些安心了,之前她有些怕拜堂的时候出什么幺蛾子,现在有他在,谅那些慕氏族人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还有展颜娘子呢,抱着个大公鸡。”宝贞补充道。
缅栀子不由莞尔,她禁不住想象粉妆玉琢的展颜抱着个雄赳赳大公鸡的样子,一定非常可爱。正想着,展颜乌溜溜的大眼睛突然映入眼帘,原来她凑了过来在缅栀子脚边仰头上望,她手里的大公鸡也睁着眼睛炯炯有神向上看。
“看看,展颜的阿娘真漂亮。”展颜抱着公鸡蹭几下,笑得甜甜的。缅栀子也报之以微笑——这个小妮子总是能激起她内心伸出的母爱。
两只大手伸过来,把展颜揽开,缅栀子眼前又只剩自己的裙摆了。只听得是喜娘的声音:“唉哟,小祖宗,快站好,要拜堂了。”
礼乐响起,喜娘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缅栀子分不清方向,所幸有宝贞从旁扶着帮她跪下。待拜完天地站起身,突然听到展颜一声尖叫,紧接着人群骚动起来。缅栀子心中一紧,担心展颜出了什么事。此时听得喜娘大叫:“莫让那公鸡跑了,快抓住!门口那小哥……快挡住……哎……”
宝贞附在她耳边道:“娘子别急,是那公鸡啄了展颜娘子的手一口,又不知怎的那公鸡挣脱了缚脚的锦绳,展颜娘子一松了手它就跑了。”
“展颜怎么样?”缅栀子低声问。
“没事儿,韦妈妈正帮她揉手呢。只是那些什么叔伯亲戚都一脸看笑话的样子,真可恶。”
“管他们作甚?”
好容易终于抓住了公鸡,完成了整个拜堂仪式,由展颜用大红绸子牵着缅栀子进洞房。缅栀子被引到床边坐下来,由展颜在喜娘的帮助下揭开她的红盖头。
“阿娘!”展颜很高兴地叫缅栀子,整个人就往她身上扑去。缅栀子伸手抱住她,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这个可怜孩子,还不懂这场婚礼意味着生离死别,只是在高兴自己终于有了娘亲。
“哎呦,小娘子,小祖宗,快随我出去吧,别在这时候添乱。”喜娘把展颜从缅栀子怀里挖出来。
展颜怎么甘心,蹬脚闹道:“我要和阿娘一起。”
喜娘哄她说道:“小娘子乖,让你阿娘和你阿爹好好待一会儿,我去给你拿枣子吃。”
“明儿我……阿娘就陪你玩儿。”缅栀子也摸摸展颜红扑扑的小脸蛋道。
展颜一听她这么说,怯怯看了看床上躺着的慕止晦,点点头,懂事地说:“嗯,那展颜不闹了,让阿娘和爹爹好好休息。”
展颜一走,宝贞和其他丫鬟也被喜娘带走了,满室霎时冷清下来。因为慕止晦的病情,这个婚礼减省了许多,连同牢合卺都省去了。
缅栀子取下沉重的凤冠,坐在床边细细看着昏睡中的慕止晦。那俊朗的眉眼早已苍白无比,躺在床上的他毫无生气。他已经多少天没有醒来过了?她正发着呆,忽然,他的眼皮似乎动了一下。缅栀子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心中又隐隐生长些希望出来,忙凑近看他。
慕止晦的眼皮又动了!在缅栀子的期盼下,居然,就这么睁开了眼睛!
“慕公子!”缅栀子失声叫出来,几乎要喜极而泣。他醒了!他还是醒了!
“团儿……”慕止晦眼睛变得有些迷茫,他盯着缅栀子,好像陷入了沉思,倏地,他眼神清明起来。“啊!南宫娘子,你又来探望我了吗?”慕止晦的声音低沉而虚弱,但是看着精神还好,不似往日那么萎靡。他一双干涩的眼睛在她身上巡梭着,似乎想到了什么,惊道:“南宫娘子怎生穿着嫁衣在此?”
“我……嫁给你了。刚才。”缅栀子心虚地移开目光,一双手不停在帮他掖被子。
“什么!”慕止晦急得咳嗽起来,苍白的脸色瞬间涨得红红的,“糊涂!胡闹!”他越说,越发咳得厉害。
缅栀子一边帮他顺气一边道:“别想这么多了,这事等你病好了再说。”
“什么叫病好了再说!我好不了了,何必还要耽误你。这是我那舅舅的主意吧,你怎么可以答应?你!唉……况且我早已立誓不再娶妻,这叫我有何面目……”慕止晦一口气喘不上来,又是不停咳嗽。
“你莫要急坏了身子。” 缅栀子见他着急,自己也跟着着急,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见他一直不停咳嗽,赶紧去支起一点窗页给透透风。
守在外面的丹华、宝贞等人也听到了响声,都进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丹华一看慕止晦竟然醒了,喜不自禁,忙吩咐小丫鬟去找大夫,又着人把早就煎好的药端上来,顿时屋里一阵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