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未遐显然也是未曾料到,又惊又喜叫道:“表妹!我正想着要去找你呢,竟在这儿碰到了。你也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是……”既然已在清兰居附近,也不好否认。
“有什么事吗?”他们二人不约而同问道,结果两人都笑了。
潘未遐见不远处避风处有个石桌凳,便请缅栀子坐下再说。阳光暖洋洋照在缅栀子身上,给她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芒,潘未遐仔仔细细打量眼前的这个她,如同千百次梦中的他打量她一样。只是眼前的她与他梦中、记忆中的她完全不一样了。以前的她总微微向上弯着嘴角,眸光那么温柔可爱;而如今的她总是抿着嘴唇,双眼也锐利了许多。她的生活大约过得不太好罢。
缅栀子见他怔怔看着自己不说话,有点不自在地侧侧身,干咳几句,寻了个话题道:“许久不见,表哥近来可好?”
潘未遐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也有些不自在。他吧目光移到缅栀子身旁的一树枯枝,说道:“说不上好不好,也就那样。只是现在父亲也不太管事了,家中的生意都是我在打理。”
“姨夫年纪大了,表哥是应该多分担点。那么姨母呢?她平日里睡眠总不大好,如今可有好转。”
“还是老样子。”潘未遐皱着眉,似乎不愿多谈自己的母亲。
缅栀子看他神情,想他也许还为了姨母拆散他们而心存不满。她想劝劝他,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潘未遐首先打破这局面:“还真是奇怪了,我们以前无话不谈的,可如今就只能拉拉这些不痛不痒的家常。”
缅栀子有些惆怅道:“现在不是以前了。”
潘未遐的神情有些受伤,他有点烦躁地站起来踱了几步,又回来坐下,忽然看着缅栀子道:“我还是以前的我。”
缅栀子有些诧异地望着他,不知他意之所指。她不知道自己惊讶的神情更伤到潘未遐了,他有些挫败道:“快一年了,这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可我仍念着你。每次经过经过你曾经住过的院子,我都会进去看看,怀想一下我们旧日的快活时光。我曾经在梦里千百次描绘你的模样,你就像一个烙印,深深镌刻在我心里。”
如此深情的话语从她曾经深深喜欢过的人口中说出来,缅栀子不得不动容,可一想到现实,她就立刻清醒了:“可如今你我皆已各自成亲,表哥你还是不要……”
不待她说出拒绝的话,潘未遐抓住她的手立刻打断道:“刚才宝贞来找过我,说你其实还很念着我的。缅栀子,跟我走吧!我们抛下这世俗的一切,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抛下一切?他们真的能吗?他们再也不是当初那什么都可以不在乎的少男少女了。更重要的是,缅栀子问自己,她自己真的愿意跟表哥走吗?她看着潘未遐那急切又期待的脸,忽然脑中一片清明。这张脸,从什么时候开始仅仅变成“表哥的脸”,而不是“我喜欢的人的脸”了。不知从何时开始,想起潘未遐这个名字,她已经没有心痛的感觉,取而代之的不过是对过往缅怀的一种淡淡的惆怅。甚至,她连想起过往时光,过往所喜欢的人的次数都少之又少。所以,当她再次看到潘未遐的时候,没有兴奋,没有激动,只是对重逢亲人的一种喜悦,她甚至对慕芳节回来奔丧的期盼还比见到潘未遐的期盼要多。
想到这里,缅栀子豁然开朗,她抽开被潘未遐紧紧握住的手,微笑道:“表哥,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宝贞说的那些话,许是误会了。”
潘未遐脸色一变,显然不相信:“我了解你,缅栀子,你在说违心之言。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活得这么辛苦,是时候应该为自己着想一下。”
“你不了解我,表哥,只有我自己了解我自己。我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也知道我这些话是出自肺腑。”缅栀子眼里没有任何波澜,让潘未遐很是挫败。他颓然低头问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曾经那样喜欢着对方……”
缅栀子叹口气,真相有时候真的很残酷,满心期待的潘未遐得到的结果却是这个,心中的难受可想而知。她劝他道:“表哥,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何不珍惜眼前人?我知道慕姐姐真的很喜欢你,有个这么爱你的妻子,你应该很幸福才是。”
“那不是我想要的!”
“何必执着于得不到的东西呢?我是早就看开了。表哥你应该睁开眼睛看看,当你忙碌到深夜,是谁帮你红袖添香?当你心情不好,是谁在旁安慰?当你志得意满,是谁分享你的喜悦?是谁一直在身边默默看着你、支持你?是慕姐姐,你的妻子,是她一直在你身边。”
“她……确实对我很好,可……”潘未遐惨淡一笑,“你希望我和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成为一对恩爱夫妻?”
“百年修得共枕眠,我自然是希望世间所有夫妻都恩爱了。” 虽然缅栀子觉得潘未遐问得奇怪,还是说出内心的想法。
“我明白了。” 潘未遐霍然起身,“我会跟芳节成为一对恩爱的夫妻的。”他向缅栀子别过,头也不回往清兰居走去。缅栀子看着他直挺挺的背影,总觉得有一股浓浓的哀伤。希望再过些日子他完全忘掉以前,和慕姐姐好好生活吧。
午憩过后,又有各管事媳妇、婆子来请示的、临时支取的,不一而足,让缅栀子忙得焦头烂额之余,不由感叹偌大个慕府繁杂事情还真是不少。偶有空隙的时候,她就在想,听说容府的内院之事都是容裁在打理,而那容府比慕府还大,人口更多,再加上外面的事,那容裁还真是有三头六臂了。
转眼又忙到晚饭时分,好容易终于能歇一歇了,照例和展颜一起用饭。只要看到展颜的笑脸,缅栀子就觉得这一天的疲劳尽消。饭后,她牵着展颜的小手在院中消食,两人好不其乐融融。缅栀子怕展颜在院子玩里太久会冻坏,半个时辰就带她进屋了。宝贞把灯点得十分明亮,缅栀子把绣了一半的活计移过来,教展颜如何刺绣。孰料展颜是个没耐心的,一坐在绣架旁就直打呵欠,缅栀子笑着让小丫鬟带她下去睡了,自个儿在那穿针引线。
宝贞拿了个小绣棚,腆着脸坐到缅栀子旁边,绣了几针,见缅栀子仍是不理她,不由开口问道:“娘子,我到底做错啥了,你怎么一个下午都不理人?”
缅栀子不说话,仍专心做她的绣活。宝贞伸手去扯她的衣袖,缅栀子才放下绣针,嗔怪地盯着她问:“你真的不知道?”
“哎呀我的好娘子,我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
缅栀子斜她一眼,言语间听起来好像很生气:“既然你不是我肚里的蛔虫,那你怎么巴巴跑去跟人家说我还没忘掉他云云?”
“啊!这个……“宝贞吐吐舌头,问缅栀子,“你都知道啦?我不是关心你嘛。”最后语气都有点撒娇的味道了。
“也不是这样关心法。你这样做置慕姐姐于何地,又置我于何地?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再念念不忘也无意。我也应该有我新的生活。”
宝贞不解地问:“难道娘子你真的已经释怀?”
“是的。”缅栀子白她一眼,不再理她,继续自己的绣活。
“那我可真是白费力气了。”宝贞咕哝道。
她抓起自己的绣棚子刺了几针,又看看缅栀子的,调笑道:“娘子的绣活真是越来越好了。听说这双面绣在这北方会的人还挺少的呢,我懒不愿费这力气,那天偶然做了一个让一个管事媳妇看见了,她特意讨去,欢喜得不得了,说要是在外面买的可贵了。娘子还绣得可比我好多了,要是拿出去卖肯定价格不菲。”
“这些闺中闲暇做的玩意儿能值几个钱?”缅栀子不甚在意。
“那可不一定。”
主仆二人这么说笑着做着绣活,到半夜才歇息。
翌日,缅栀子用过早饭,韦妈妈来禀说慕芳节夫妇巳时中便启程。缅栀子又细细问过上路的准备事宜,见已然十分妥当,才放下心来。韦妈妈才退下,又有来报说慕芳节要过来跟她辞行。果然不久后,慕芳节亲自登门,一进门就除去月白镶狐毛的披风,口里直呼“嫂嫂”。缅栀子忙请她坐下,张罗茶水果饼等。
慕芳节今日已换上了外出的衣裳,披风里是一件牙色的暗云纹圆领长袍,胸前绣了几朵墨菊,头上用跟珠钗高高挽着个发髻,更显清丽。当日她刚回来时,风尘仆仆,看着有些憔悴与忧愁。今日看她,瘦虽瘦了些,却增添了一丝妩媚,双目流盼间带着一丝满足与笑意,竟是判若两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