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正式冶丧之日,寅正时分,宝贞便来请缅栀子起床梳洗,待收拾完毕,更衣净手,又用罢早膳,交代完好生照顾展颜,已是卯正,缅栀子便移步往藏瑜阁而去。藏瑜阁乃是一个独建带有抱厦的小屋,两侧各有一个耳房,前面是一大片空地。此阁乃慕止晦母亲往日理事之所,自她去世之后,善才家的接管内院之事,便都是她在用了。
此时藏瑜阁早已挂起一溜的白纱灯笼,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众管事媳妇身穿孝服整齐地排在阁前,早已等候多时。一见缅栀子到来,众人都迎上前来,把她簇拥进阁内。阁内正中早已放好一条案桌并一张椅子,上面整齐叠放着一摞花名册。待她坐定,韦妈妈奉茶上来,她喝了一口,不冷不热刚刚好。
缅栀子翻开名册,按名查点,各色人等俱已到齐。她又循例训话了一番,无非是告诫不许偷奸耍滑、滥用冒领、不服管束之类的,随后便开始分派,把各管事媳妇分成三人一组,每组分管监收祭礼、招呼宾客、上油添香、打扫处所、保管碗碟古董等等,如此一一安排完,又处理支领等事宜。只是缅栀子向来没管过家,对这些银钱支出所需数目一概不清楚,所幸前日跟韦妈妈恶补过一番,今日韦妈妈又在旁指点。众人许是前日被缅栀子的整治手段威慑到了,列出的支领款项俱无甚大问题,只是有一厨房的管事媳妇要支取的款项虚报了五十多两银子,被韦妈妈一眼看出。缅栀子当场把帖子掷回去,那人含羞而去。
待一切安排妥当,天已大亮,众管事媳妇俱已散去。 缅栀子疲惫异常,一手支着额头闭眼休憩。宝贞帮她披上一件褙子,心疼道:“这么个大的慕府,事情还真多。”
“没法子,幸亏有韦妈妈。”缅栀子有气无力道。
“可不是,那个什么善才家的,刚才就一直站着冷眼旁观,一声不吭,好像要看你出丑似的。”一说起善才家的,宝贞就千万个不高兴。
“有她去吧,现在没空管她。我但求先过了这段日子再说。”缅栀子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去思圆居,今天还有一堆事情在等着她处理呢。
发引日近,慕芳节仍未赶来,缅栀子不免有些着急。虽然慕芳节已外嫁,是否到场奔丧并不重要,但缅栀子还是希望她能来送慕止晦最后一程。缅栀子为此问过容裁数次,得到的答案总是快到了,却总是不见人影。容裁见她如此着急的模样,反而过来劝她,道慕芳节必在发引之日前到,不必过于忧急。
转眼便到发引前一日,缅栀子正携展颜在灵边陪祭,忽门房外报族长到。慕氏族长径直走到灵前,给上了香,垂泪纷纷,口中念:“我苦命的侄儿!”悲悲戚戚的模样倒是做到足,可他一个本家这么才来吊唁,实在说不过去。缅栀子正欲回礼,孰料慕氏族长阻止道:“且慢,我不接受你这外人的妄礼!”
缅栀子就这么弯着腰僵在那里,心中惊疑不定,不知这族长又耍什么花样。此时门房又报出一串名字,均是慕氏族人。一大群人浩浩荡荡从外边涌进灵堂,个个气势汹汹。有些怕事的见此阵仗,就躲到一边去了。缅栀子知他们必是冲自己而来,忙起身唤来宝贞,吩咐她先带展颜下去,并把容裁找来。
“诸位族叔伯可巧都一起来了,”缅栀子给他们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心中有些忐忑不知他们将如何行事,“上完香后请先到后边歇息,吃个饭……”
“我不跟你打哈哈!”慕氏族长没等她说完,不耐烦道,“你这女人,识相的赶紧收拾包袱滚出慕家,我们则既往不咎。否则,把你送官究办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缅栀子没有被他吓倒,不卑不亢问道:“不知我做错了什么,族长要赶我出家门?”
慕氏族长捋着小胡子冷冷笑道:“你在此冒充我慕家媳妇,还要我点破么?”旁边的慕氏族人也跟着叫缅栀子赶紧滚出慕家。
原来如此!这帮人还不死心,是想用慕止晦成亲那天说的话赶她出门吗。缅栀子面无惧色道:“小女子乃明媒正娶进的门,叔伯们为何说出这般言语,莫不是受了什么蒙蔽?”
“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慕氏族长轻蔑地看一眼缅栀子,大叫道:“福寿何在?”
灵堂里的族人让出一条路,福寿和他的媳妇两人齐刷刷进来,跪倒在族长面前磕头说:“我和我家的都是府中的家生子,一生对慕家忠心耿耿。这女人自来了府里后,我们郎君的病情就加重了,郎君甚至有逐她出府的打算,可是……”福寿干嚎了几声,挤出几滴眼泪,继续道,“可是我们郎君还没来得及赶走这个祸害,就一病不起,这女人想要谋夺府中的家财,趁机就散播谣言说郎君给她提了亲,最后还蒙骗我们大家,跟郎君行了婚礼,当天就克死了郎君。可是老天有眼,郎君临死前说了他不要娶这个女人的。”
福寿家的也在旁附和道:“就是,我家那可怜的两个孩儿阿如阿若本来在思圆居服侍她,得知她的这些险恶用心,吓得不敢留在思圆居,竟被这天杀的卖了。”
这样的时刻,缅栀子显得特别冷静,反而不再害怕,她道:“这是诬陷,没有的事,他们编出的这些话,我……”可还没等她多加分辩,一个身穿孝服的丫鬟从旁边扑出来,跪在地上哭诉道:“婢子可以作证。婢子是松涛居的丫鬟,那日郎君确实说过不愿成亲的。”
这明显是有预谋的!缅栀子皱着眉,心中正想着改如何摆脱这困境,那慕氏族长已经不耐烦叫人把缅栀子轰出去,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立刻上前便要抓她,却被一个低沉的声音喝住:“这是要干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容裁大步走进来。一见到他,缅栀子轻呼了一口气,不知为何,他总能使她安心,感觉只要他在,天大的事情都能解决。容裁见了慕氏族长也不行礼,显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他看向众人,目光所及之处,一个个都不由自主低下头,仿佛有千斤重从上至下压下来。
“我亲自提的亲,亲自为止晦张罗的婚事,有什么问题?”容裁的声音因为数日熬夜奔忙而有些沙哑。没有人敢答话,只听得容裁又道:“你们大闹灵堂,是不想让止晦安息了吗?族长,你说呢?”
他斜了一眼慕氏族长,族长尴尬,期期艾艾道:“不是,只不过有些疑问……”
“我提的亲,你这是在质疑我要害我的外甥?”容裁显然半点面子也不给他。
慕氏族长张着嘴,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
“吊唁完了,有时间就吃个饭,没时间就各自回家该干嘛干嘛去。”一听到容裁的逐客令,灵堂前的慕氏族叔伯们仿佛都松了一口气般,立刻都散了。慕氏族长也找借口赶紧撤了,甚至连围观的人也散开了。顿时,灵堂前就剩下福寿和他媳妇,还有那个松涛居的丫鬟不尴不尬跪在那里。
“这等诬陷主人的刁奴,理应打了发卖了才是!”也不等缅栀子下令,容裁直接让人把这三人拖下去,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缅栀子惊讶地看着这瞬间转变的局面,脑子有点转不过来。那些人就这么怕容裁?容裁见缅栀子一脸疲惫,把她劝进灵堂边临时休息用的一个偏间。
“他们为何死咬着我不放?”缅栀子捧着一杯热茶,幽幽看着那袅袅升起的轻烟。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慕府的产业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块大肥肉,他们怎能甘心落入你的手中?”
缅栀子重重叹口气:“我真累,这才几天而已,我觉得好像过了一年一般。”
“是我的错,不应该把这么重的担子放在你的肩膀上。”容裁看着缅栀子的眼神充满愧疚,以及……他自己也没发现的心疼,“但是请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背后。是我把你带进这个漩涡,你……就是我的责任。”
缅栀子抬头看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快要沉溺在他那深不可测的眼睛里了。一切苦难,似乎都不足以称为苦难了。这个男人……为何总能有让她安心的力量?从来没有人给过她这种感觉。
两人正静静享受这种短暂的安宁,忽有一个小厮慌张进来禀道:“容郎君,娘子,几个自称讨债的郎君正从大门冲进来,直嚷嚷要咱们慕家还钱。”
容裁和缅栀子互相对视一眼,都暗自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两人赶紧从偏间出来,才刚走到灵堂,就看到几个男子冲了进来。
容裁一个箭步挡在缅栀子面前,朝那几个人作揖问道:“诸位郎君近来可好?既已来到,何不先给逝者上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