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含蓄,却也说得坦白。她那洞彻的观察力使他惊奇而感动。好一会儿,他瞪视著她,竟无言以答。然后,他走到她面前,情不自禁的,他把手压在她那小小的肩上。
他低沉的说:“放心,我会时时刻刻提醒我自己,不去‘要求’你什么。”
两人的话,都说得相当露骨了。映秋抬眼看著他,不自觉的带著点儿哀恳与求恕的味道。罗文昊费力的把眼光从她脸上调开……如果这是十年前,如果他还没结婚,他不会放掉这个女孩子!而现在,控制自己,似乎是唯一能做的事情!他轻咳了一声,粗声说:“好了,夏映秋,你把报关行的文件办了吧!”
这样,映秋稍稍的安心了,罗文昊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他谦和儒雅,深沉细致,他决不会强人所难。她只要固守著自己的工作岗位,不做错事,不失职也就可以了。至于在什么地方办公,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下班的时候,才走出经理室,她就听到李小姐的声音在说:“……管他是不是君子?这年头就是这么回事!我打赌,金屋藏娇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
另一位职员说:“罗太太呢?她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吗?”
“罗太太?罗太太又怎样?听说,她除了打麻将,就是打麻将,这种女人,是无法拴住咱们总经理的!”
“说实话,夏映秋配我们经理,倒也……”
映秋一出现,所有的谈话都戛然而止,同事们纷纷抬起头来,不安的、尴尬的和她打招呼。她虽然没做任何亏心事,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却很快的对她包围过来。同事们那一对对侧目而视的眼光,使她感到无限的压力……一直到走出了嘉新大楼,那压力似乎还在她身后追逐著她。
回到家里,一眼看到钟声,正在大教特教妈妈“跆拳道”,妈妈已把一张木凳,不知怎的“劈”得个乱七八糟。
映秋心情原就不好,再看到家里这种混乱样子,情绪就更坏了。和妈妈是讲不通道理的,她把目标转向了钟声,懊恼的嚷著:“钟声,你这是在干什么?我们家禁不起你带著头来祸害,你再这样‘训练’她,她会把房子都拆掉!”
“我告诉你,映秋,”钟声“站”在那儿,他从来就没有一个好站相。他用一只脚站著,另一只脚踏在藤椅上,弓著膝盖。一面从屁股后而的长裤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皱皱的香烟,燃起了烟,他喷出了一口烟雾,虚眯著眼睛,他望著夏妈妈说:“你妈颇有可为!映秋我已经代你想过了,你别小看你妈妈,她将来大有前途!你常常念什么李白李黑的诗,说什么什么老天造人必有用……”
“天生我材必有用!”映秋更正著。
“好吧,管他是什么,反正就这个意思。这句话还真有道理!你瞧你妈妈,身体棒,肌肉又结实,标准的轻量级身材!如果训练她打泰拳,包管泰国选手都不中用……”
映秋一面整理著房间,一面不感兴趣的问:“你有完没有?才教她跆拳道,又要教她打泰拳。我可不希望她跟著你们混,成天……”
“不务正业!是不是?我知道,你就瞧我们不顺眼!”钟声打断了映秋的话,斜睨著她。
映秋站住了,望著钟声。“说真的,你们那些哥儿们,都聪明有余,为什么不走上正道?找个好好的工作做,而要成天打架生事,赚那些歪魔斜道的钱!”
钟声把腿从藤椅上放到地上,斜靠著窗子站著,他大口大口的喷著烟,注视著映秋,他打鼻子里哼著:“你依我一件事,我就改好!”
“什么事?”
“嫁给我!”
“哼!你想得好!”映秋转身往厨房走去。
钟声追到厨房门口来,扶著门框,望著映秋淘米煮饭,他神气活现的说:“你倒说说看,嫁给我有什么不好?我年轻力壮,人缘好,会交朋友,会打架……”
映秋咂著嘴:“啧啧,打架也成了优点了!”
“你懂什么,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你不会打架,你就只有挨打的份儿,是打人好呢?还是挨打好呢?”
映秋把米放进电锅里煮著,又开始洗菜切菜:“不要曲解成语!弱肉强食,所以优胜劣败!你们这样混下去,总有一天要出事,那时候,你就会知道,强弱之分,并不是拳头刀子,而是智慧与努力……”
“得了,得了,得了!映秋,你什么都好,长得漂亮,性情温柔,就是太道学气,你老爸把他的书呆子酸味全遗传给你了!”钟声不耐烦的说。
“你不爱听,干嘛要来呢?”
钟声瞪大眼睛:“我吗?我是生得贱,前辈子欠了你的!隔几天就打骨头里犯贱,要来听听你骂我才舒服!”
映秋忍不住噗哧一笑:“我看你呀,是没救了!”
“本来就没救了,这叫作英雄难过美人关!”钟声另有所指。
“钟声!”映秋生气的喊。
“是!”钟声爽朗的答。
“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许你上门!”
钟声耸耸肩:“得了,别发脾气,你最近火气大得很,告诉我,有谁欺侮了你?是你公司里的老总吗?管他是谁,我钟声是不怕事的!”
“没人得罪我,除了你以外。”
“我?我又怎么了?”
“你不学好也罢了,我反正管不著你,你干嘛整天教我妈打架,她是不知轻重的,闯了祸,我怎么办?”
“哎,她会闯什么祸?她那个大笨蛋,三岁小孩都可以拖著他的鼻子走……”
“钟声!”映秋忧伤的叫。
钟声慌忙说:“噢,映秋,我不是有意要伤你心,你别难过。我告诉你,你放心,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已经告诉这一区的哥儿们了,大家都有责任保护你妈妈,不许任何人欺侮她。你怪我教她跆拳道,其实,我也是有心的,教她一点防身的玩意儿,免得被人欺侮!”
映秋抬眼看着钟声,轻叹一声:“唉!说真话,你也实在是个好人!”
钟声突然涨红了脸,挨了半天骂,他都若无其事,一句赞美,倒把他弄了个面红耳赤。他举起手来,抓耳挠腮,一股手足失措的样子,嘴里呐呐的说著:“这……这……这可真不简单,居……居然被我们神圣的夏小姐当……当成好人了!”
映秋望著他那副怪相,就又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