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福其菲愕然，怔愣了半晌，痴痴地看着付明华由丫鬟搀着走出去，一点不见了才终于缓缓回转身来。
“少年之恋，终身不忘。”她呆呆地念叨着这句话，忽地颔首一笑，“你倒是豁达。这点恐怕是我和姐姐也望尘莫及。”
话音甫落，福铭严背着手从后堂转了出来，走到桌边拿起百官折翻开来看了看，看到王博忠的签名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对女儿道：“此女倒果然非同一般。”
福其菲淡淡地道：“听说在尚书府跪了半日——她对暄王倒是真心。难怪姐姐会沉不住气。”她朝门口望了一望，微微叹了口气。
福铭严闻言，将折子合上：“只怕我福家自身难保。”
看女儿似有不解，他道：“贵妃娘娘被打入冷宫了。”
小影扶着付明华从福家大门口的石阶上走下来，到了最后一阶梯，付明华撑着拐杖微微喘气。她真的很累，方才跟福其菲那短暂的会晤竟然如此费神，比在尚书府跪了半天还累人。仇敌斗勇，情敌斗心。毕竟是云起差一点就要娶的人，一点压力也没有是不可能的。她不动声色的笑，似有所指的话语都让付明华莫名紧张，直到出了门才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她想暄王爷真是招蜂引蝶的主。
小影扶着她走下最后一台石阶，不解地问道：“夫人怎么把折子留下？福大人肯签吗？”
付明华抬袖子擦额上的汗珠。腿脚不便可真是麻烦，才几步石阶，就走得气喘吁吁出了一身的汗。她平了气道：“先不说福铭严，我想福家至少有两个人是愿意救暄王的。她们若是愿意救王爷，福铭严自然会在百官折上签名。”
“哦。”小影此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突然问：“是哪两个人啊？”
付明华笑着，无奈地摇头：“走吧。”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回家啊。”她拄着拐杖正要走，只觉得腹部一阵绞痛，直疼得她直不起腰来，一把抓住小影胳膊。
“五夫人你怎么了？”小影没料到她会这么用力，只见付明华脸色煞白，吓人的很，这才急了，“五夫人，你那里不舒服啊，可别吓我。”
“我真的有点累了……”付明华吃力地摆摆手，想说没什么，可明显感觉身体里有温热的东西流出来，她一阵心悸，慌乱地抓住小影双臂：“小影，我，我……我们快回去……”
小影被她吓得不知所措，猛然看见地上有血迹，吓得惊叫起来。“五夫人，你流血了！”
小腹的疼痛一浪盖过一浪，前所未有的恐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小影的惊叫和哭喊在耳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得仿佛不在同一个时空。
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不知身在何处，只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抚肚子。
“你有孩子了？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流产。”边上有个声音轻声而略带责怪。付明华侧过头，天已经黑了，烛火下依稀可辨是福其菲。
“孩子怎样了？”她急得要爬起来，可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又重新倒回床上。
“你别乱动，大夫来看过了……说是过度劳神忧虑所致，嘱咐你要多加休息。”福其菲扶她起来，很体贴地拿了个靠枕垫在她背后。
“谢谢你。”
福其菲只是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她亲自走到桌边给付明华沏茶。付明华环顾四周，稍稍打量了自己现在躺着的卧房，心想这是其菲的卧房吗？陈设颇为华贵高雅，跟福其菲恬淡的性子倒不十分相配。她一眼瞥见窗花下的案上放着的棋盘，上面倒是没有灰尘不过也看得出是很久没下了。
她忽然就想起去玉泉山的时候，暄王突然到马车里来找她下棋的事情。后来又跟福贵妃下，连连赢了她好几把，福贵妃还说闺阁之时常下棋，那么陪她下棋的人就是暄王了？付明华心里淡淡地惆怅起来，她知道那叫失落。
福其菲倒了茶回来，看她盯着棋盘出神，将茶杯递到她跟前，付明华如梦初醒般抬头接了，双手握着茶杯掌心甚是温暖。
其菲看了眼棋盘，在床沿坐下了，笑道：“那时我还小，王爷每回到府上来拜访家父，姐姐便请兰青到前厅去请王爷，说我吵着要王爷教我下棋。其实哪里是我要下棋，明明是姐姐想要见王爷拿我做幌子。”她停了停，转头去看付明华，只见她握着茶杯，自然地垂着眼帘，似乎很用心地听着她说话。她忽然停下来不说了，她才抬头懵然地看着她。
“我曾经一度以为姐姐会嫁给暄王做他的王妃。”她呵呵笑了笑。
付明华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说：“你先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
付明华抬起头来，很认真地看着福其菲一字一句道：“你说只要我离开暄王，福大人就在百官折上签名救暄王。”
其菲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看付明华一脸严肃的样子，自己反倒不知所措起来。此时她的贴身丫鬟小芹来禀报说老爷回来了。
福其菲便起身对付明华道：“你好好歇着，我去去就来。”
付明华不知道她去干什么了，刚才的问题其菲也没有回答。她心中忐忑，怎奈何一点气力也使不上，正着急，小影端了药进来了。
“夫人，您躺着别动。”
小影坐在了床边拿汤匙喂她药喝，那药味道涩涩的，付明华抢过药碗一口喝干了，热气流入体内，瞬间感觉舒服了很多，躺下休息了片刻，看外面都开始掌灯，天色不早了。
付明华喝了药，温热的液体加上药力的催逼，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天已发亮。
小影靠在床栏上打盹，她急忙推醒她：“这是什么时辰了？”
小影睡得迷迷糊糊的，朦胧中揉着眼睛朝外看，睡眼惺忪地嘟囔道“天亮了啊…”
付明华忙穿衣下床，她在福家叨扰了一夜了竟，昨天一晚上没回去，不知太妃可曾担心。
小影不紧不慢地给她打水洗脸。“五夫人不用着急，昨晚福小姐已经派人去王府告知太妃，您要在福家留宿一晚。”
付明华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又感激福其菲小小年纪做事却如此体贴周到，若日后暄王有她照顾，自己倒可以放心了。
正这么想着，其菲却一大早过来看她了，见她气色比昨天好了些。昨天听丫头来报说付明华昏倒在家门口，赶去一看，果然见她倒在地上，丫鬟抱着她哭个不停，她真吓了一跳。
大夫来给她诊断时，才得知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她怀着孩子又伤了腿，依旧为暄王奔波，不惜在尚书家饿着肚子跪了大半天。
她想这个老五是真的很爱暄王，自己恐怕望尘莫及。当下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救救暄王。她去跟父亲商议。福大人本就敬仰暄王，一直与其交好，侄女还差点成了暄王妃。只因后来阴差阳错入了宫成为贵妃，而深宫历来云波诡谲，为避猜嫌，两家才渐渐疏远。
若非暄王抗旨涉及女儿名声，他早毫不犹豫地在百官折上签名了。然而如今承福宫失宠，福家难免受挫，福铭严心想贵妃已经如此，何苦再搭上一个朝廷栋梁的身家性命，干脆死马当成活马医，在百官折上签了名后又连夜赶往朝中几个故交好友和京中一些名商巨贾府上讨了签名并集体写了个求情信。回来福府已是黎明时分，将百官折和求情信交由女儿之后便急匆匆赶去早朝。
其菲将折子和信件一并交给付明华。付明华看着折子上密密麻麻的签名，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
其菲反笑道：“你若想谢我，便好好地对暄王，无论如何都要相信他。他以前做的事，无论做对还是做错都已成过去。”
付明华点头，眼圈发红。难怪说古人早熟，其菲比她小那么多，却比她成熟稳重的多，真叫自己无地自容。其菲打量了她的肚子一眼抬头道：“等把孩子平安生下来，一家人开开心心地生活。”
几句平淡的话把付明华说得热泪盈眶，握着她的手喉咙酸楚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哽咽着说了一句：“对不起。”其菲道：“你何来对不起我呢？”她拈了帕子给她擦眼泪，嘴里戏谑地道，“想不到暄王五夫人这么爱哭。”
付明华擦掉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
在福家简单地吃了早饭，付明华回到宫中才知道皇帝今日没有早朝，在崇安殿里待着，谁都不见。皇后一早来看他也被拒之门外，正打算去给太后请安，往回走时看见付明华一瘸一拐地迎面而来。
“皇后娘娘我有百官折和求情信！”她兴匆匆地道将两样东西拿给皇后看，“娘娘，皇上这下会不会放了暄王？”
皇后看她一脸兴奋，不忍心戳破她的希望，将折子和信件还给她淡淡地说了句：“但愿如此吧。”她朝付明华微微笑了笑，便往后宫方向走了。
付明华见着拾德，拾德看了折子和求情信道：“皇上今天没早朝，大概是怕大家给王爷求情，这表示皇上心中还有犹豫。老奴这就冒死给夫人传个话。”
“多谢公公了。”
付明华焦急地守在外殿，不时朝里张望，只觉得时间分外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