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贵妃身体明显一僵,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云外。
云外道:“你是以青梅竹马的身份还是以皇嫂的身份?”
“皇上……”他这么说话是什么意思?她有些做贼心虚起来。
她的仓皇怎么逃得过云外锐利的眼睛。就如在梅园时,他问云起心里爱的究竟是谁,云起回答是他家老五,她的脸色就暗淡了下去。他只不过假装没有看见而已。
云外右手紧握成拳死死压在桌上,恨不得把书桌都摁出个洞来。她做了这样丧德败行的丑事来,如今却还像个没事人一样,顿时羞辱、愤怒、不甘一起袭上他心头,一股气流直冲脑门,冲得他一下子从龙椅上站起来,指着福贵妃喝道:“事到如今你还想袒护他!”说着将桌上一堆折子笔筒全部扫在地下,福贵妃伏在地上,笔筒掉下来砸在她后脑上,云外看见了,眼神一软忍不住起身伸手要去搀她起来,可见她却依旧强忍着丝毫未动,便心肠一硬收回手。
“我真的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忘记他。”云外走到门口,冬日里的风轻飘飘地掠过殿前的石阶和玉柱,却依旧寒冷彻骨。他的声音也轻轻地被风吹送在书房里,带着帝皇从未有过的伤感和不甘。“三年了,我为你做了这么多!我封你做贵妃,三千宠爱于你一身。朝臣们几次三番劝谏不可专宠承一宫,我却从来不听。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千方百计地哄你开心。云起患病那时,你要我拿出寒莲来救他的命,我也毫不犹豫地照做了。你要我把其菲赐给他做正妃,我不顾太后和太妃们反对也照做了……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福贵妃慢慢抬起头来,已是满脸泪痕了。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动心的,只不过少年之恋铭心刻骨,怎么忘记?
“皇上,臣妾有罪。是臣妾不知好歹辜负了皇上。臣妾甘愿领罪,只求皇上放了暄王。”
“放了他?他敢觊觎朕的女人,对朕的女人存有非分之想!”
“有非分之想的是臣妾,跟暄王无关,是臣妾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这四个字从福贵妃嘴里轻巧地说出来,轻而易举地将他的尊严踏在地下。她对暄王一厢情愿,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对她一厢情愿!这么多年的情意,在她福玉竹眼里不过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云外作为一国之君,作为丈夫,作为男人的所有尊严都给一个女人三言两语摧毁。他缓缓移动视线,试图在福贵妃身上找到一丁点对他的情意。但与她四目相对的一霎那,他的贵妃急忙地下头去。
她的躲避给了他最好的答案。
她低下头,嘴里还在祈求:“求皇上赦免暄王……”
云外扶着书案,慢慢挪到椅子前坐下,垂着眼皮十分疲累。国事再忙再累他总有精力去对付,可是感情,再怎么有心也是徒劳。
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又如何?又左右不了人的心!他总以为她等了十年应该等够了,灰心了,他便恰如其分地出现。可是有什么用呢?他第一次觉得心苦。
这个女人啊!真是比千军万马还让人难以招架。云外连愤怒连羞耻的勇气都没了。真心地爱一个人怎么会这么辛苦啊?他仰头叹息,只听她还伏在地上又说了一遍:“求皇上放了暄王,所有罪责都在臣妾。”
“够了!”
云外一甩袖,带出一阵风直掠到她脸上来。他身上依旧有淡淡的龙涎香。福贵妃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烟花三月时节。她在楚莹湖边放风筝。风筝上写着对远在边关的云起的祝福和祈佑。她希望借着风筝让风将她的思念带到远方送到云起身边。可是风筝线突然断了,她慌忙去抓,线越飘越高,她追着风筝跑,狼狈及了。
这时候,有人飞身一跃,抓住了线头,将它绑在自己随手携带的折扇上,回过身来交给她。
三月正是放纸鸢的时候,絮风喘喘,吹着他的衣袖翩跹。风里带过来一阵特别的香味,她后来才知道那是龙涎香。
这一幕恍如昨日。只是风没有把她的思念捎给云起,却将云外带到她的生命里来。
她从十二岁便与云起相识,不知不觉十年过去。她等了云起十年,她还可以再等,可是她的家族等不起了。她被宣召入宫,一下子便从臣女跃为贵妃。这突如其来的恩宠和荣耀叫她对云起的等待变得虚无缥缈,犹如那日的风筝一般,线在手中却仍觉得有种不确定的惶恐。她想如果那日风筝线断了她不该跑去追的。那样就不会让三个人都陷入如今难堪的境地。
书房内铺着地毯,她将额头抵在地上,地砖的冰冷透过厚厚的毡毯传到她脑子里。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和云起是再也不可能了。
“皇上。”她抬起头来,泪眼迷离中云外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但她依然能很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目光,即使他看着别处,他的心还是朝着她的。“皇上……暄王是您的亲兄弟,是云姜国的重臣,求皇上千万别为了区区贱妾而让亲者痛仇者快,不值得……不值得……”
“不值得?我对你多年的情意果真是不值得的吗?”
福贵妃摇着头闭上眼睛泪水滑落。云外蹲下身,半跪在她面前,忍不住要去碰她的脸,她的眼泪就滴在他指尖,一滴两滴,滴滴滚烫灼着他的心。他的头有些昏,眼前恍恍惚惚甚至找不到方向,伸出的手在空中一晃,什么都抓不到。他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扶着书案低声却很有力地唤了一声拾德。拾德小步快速地进来,带着不安的神色。
云起道:“贵妃福氏,德言俱亏,自今日起,褫夺贵妃封号,幽禁承福宫……钦此。”他的喉咙沙哑,连声音都颤抖得厉害。
福贵妃闻言微微苦笑,伸手拔下发簪,髯髯青丝如瀑如幕散在肩上。她紧紧握着发簪朝云外拜倒在地:“谢皇上隆恩。贱妾此生罪孽深重,愿带发修行,伴随青灯古佛日日为皇上诵经祈福,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才终于起身。云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她忽然多想叫他回头再看她一眼。她努力动动手指最后还是放弃了。最后望了眼他因为伤心因为愤怒而挺得笔直的脊背,默默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