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巴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已经颠簸了五个小时,加上飞机上的四个小时,从机场到离格瓦最近的镇子上的三个小时,他们已经在路上奔波了大半天。幸好这次那些暴发户理智了一回,没把考察当旅游,派了下面的小兵过来。要不然指不定闹成怎样呢。
不过暴发户没有来,却来了一位绝对重量级的大人物——TMS集团的董事长。看人家虽然眉头紧皱,却依然没一声抱怨,还时不时地照顾身边的市委负责人查小姐,其他人就算想抱怨也不敢吱声了。等后来他们知道这两人的关系,无不恍然。就是说嘛,红御红酒公司什么人不派,竟然把总集团的董事长给请来了。原来人家这是假公济私呢。当然,谁也不敢说什么。
尤其是看到他那张狂风暴雨的脸。
坐在他边上的依凡感受尤为强烈。那天她收拾行李的时候,他一直追着她问要干什么,去哪里出差,出差多少天,为什么要出差。最后她急了,说你凭什么管我。此话一出,这人的脸就阴成这样了,到现在都没转晴过。
可你说你莫名其妙生气也就算了,她出差,他凑个什么热闹?在市政府门口看到他拖着行李跟她一块去集合的时候,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刘浩波还开玩笑说他们伉俪情深。情深个屁,你坐在这座火山边上试试。
前面一段路,她还能尽量保持轻松,可是在山路上颠簸那么久,一般人都受不了,她这个孕妇的晕车反应就更强烈了。开头吐了一阵,胃里估计吐干净了,脸色铁青,时不时地干呕几下。这时候,宇翔就会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湿巾、保温水、酸梅,甚至青桔。依凡吐得差不多了,他就把人环进怀里,一只手肘托着她的头,一只手轻轻顺着她的背,后面是他温暖厚实的胸膛。虽然比不上床,好歹比没有强。而且就冲他那份心意,你看看,后排的两个小姑娘激动得脸都红了,好像被抱着的是自己一样。
虽说他自始至终都阴沉着脸,但是仔细看,不难发现他注视着依凡的时候,眼里的温柔。哎,你说这个女人怎么就那么爱逞能,这样的地方,是她一个孕妇该来的吗?怀孕头三个月本来就危险,她身体又特殊,这颠来颠去的,万一出什么事,就凭这里的医疗条件,她能不能捡回命来都是问题。还不让他管,要不是喜欢她,她怎么折腾都无所谓。
他当然可以派更好的车,更好的司机,甚至直接直升飞机送她去都没问题,可是他只是帮她挡酒她就受不了,真要这么做了,指不定闹成什么样。思前想后,算了,还是陪着她坐中巴车吧。至于在中巴车后面跟着的小车上放医护人员、药品、吃的用的……那就没人管得着了。
凝视着怀里睡得极不安稳的人,还好他跟着来了,要不然她这样,谁来照顾?到时候随便吃点晕车药,对孩子又不好。不要以为他有多喜欢别人的孩子,是因为失去孩子怕她伤心,怕影响她身体,他才会紧张的。这会儿小猫累了,收起爪子了,乖巧地窝在他怀里,这样温柔的样子多好啊。要是不生病的时候也那么温柔就好了。生病了他还要心疼,得不偿失。真是矛盾啊。
晚上十点多,车子终于进了格瓦。一个小山村,一直靠外界接济着,就算比早几年好了许多,但也绝对盖不起招待所。这一点,从镇上离开的时候,当地政府官员就给他们报备了。原本镇上说,可以把唯一的一所小学校腾出来,他们睡大通铺。可是如果这样,孩子们就要每天走上二十里的山路来回,基本上也就上不了学,换句话说,他们在那里待一周,孩子们就要停课一周。刘浩波向大家说明情况后,大家都表示理解,也同意分散住在当地农户家里。
于是,这个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山村,第一次在晚上十点“灯”、“火”通明,迎接远来的客人。格瓦一共只有近千人,还有一部分劳动力在外打工,实际留在当地的也就五六百号老弱病残。而整个格瓦村却覆盖了方圆十公里的山区。也就是说,村民们其实住的并不集中。但是此刻,即便是住在村子最那头的村民家的奶娃娃,也围在村口,咬着手指,对着客人咯咯地笑。男人们举着火把,女人们或抱着孩子,或端着茶水,或拿着夹袄——
“山里头晚上冷嘞,姑娘扛不住的,套个袄袄暖暖身子哟——”
“格瓦远嘞,路不好走,渴了喝点水,家里还有烤地瓜子。”
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手里捏着一束小野花,极腼腆地递给领头的刘浩波:“欢迎你们来格瓦。”说完嗞溜跑回人堆里,只探出个头怯怯地笑。
原本还在心里嘀咕着被派来参加这个考察真是倒霉的某些人,面对如此淳朴热情的村民,终于禁不住热了眼眶。条件是不好,可是空气比城里清新的多呢,也还是划算的不是。给自己找些个理由,享受也是一个星期,埋怨也是一个星期,干嘛给自己不痛快?
一阵客套后,大家在村长的安排下,随着各自的“房东”回了接下来一周的“家”。
格瓦村有个小学校,说是学校,其实也就是盖了一个土房子,在门前立根旗杆。黑板、粉笔、课桌椅、课本这些奢侈品,还是近几年靠富兰市接济才有的,以前就是赵校长,也是学校唯一的老师,自己拿着能画出颜色来的红石块在墙上、地上写给大家看,主要是识几个字,出去找工作不至于那么难。
说起这个赵校长,格瓦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的。他是当年下放到格瓦的知青,本来有机会回城里的,可是后来又回来了,并且一待就是三十年。
那个时候读书识字啥的,山里人不看重。可他却很坚持,跟村长说了好久,终于大家给他盖出个土屋。愿意跟着他认认字的,不管年纪多大,他都耐心地教。有时候还给大家讲些外面的事,讲做人的道理。
可是村里人交不起学费啊,真要交学费,也没人来听了。所以他教人识字,一分钱不收。自己也种庄稼,跟大家一样劳作,自给自足。偶尔有孩子的爹娘看他辛苦,过意不去,送些土货给他,他也一定会回些东西。
直到九十年代后期,国家开始重视农村的教育问题, 才有政府给他发工资,虽然不多,可是比原来也好一些。
自己的温饱解决了,他就开始想办法提高教学质量,再不只是教大家识字而已。他自己研究怎么教学,开了语文、数学课。还想方设法让村子里的孩子有机会到镇上念中学。开始那个难哦,跟不上城里小学的进度,村子里的孩子哪里考的上中学。还是后来,外出打工的父母开始意识到读书的重要性,从家用的钱里边挤出一部分专供孩子念书,和富兰结对子以后,富兰又提供了一些教学上的帮助,情况才有所好转。现在,每年都会有一两个孩子从这个小学走出去,走进镇上的中学。这对格瓦来说,已经是天大的事了。
这些,都是依凡在来的路上,向带队的村民了解格瓦小学的时候听说的。所以当知道自己被安排在赵校长家的时候,依凡心里一阵小激动。能近距离的了解这位善良的校长,进而了解在这个小山村发生的感人故事,一定能收集到非常好的素材。就算不为晚会,她也想多了解这位无私校长的传奇人生。
可是,这位校长好像没有想象中的热情啊,还是因为比较内秀?从刚才大家寒暄的时候,她就注意到这位大爷愣愣地盯着他们的方向,脸上完全没有喜悦,但也不是排斥。知道她和宇翔被安排住在他家的时候,他眼里的复杂情绪也没有逃过依凡的注意,似是激动,又似是无奈,还有愧疚?总之,不像是看陌生客人的表情。一路领他们回家,还时不时地回头看两眼,而且,怎么好像看的还是宇翔?难道是宇翔气势太沉,吓着老人家了?
应该是的,阴沉着脸老吓人了,晚上可得好好说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