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忘言出了书房,东去依旧面无表情地守着门口,在夕阳剥落的光辉里,像极了一尊雕像。太阳已经西斜,红彤彤地挂在国后寝宫的屋脊上。湛忘言深深望了一眼那耸峙的鸣凤,在行将就木的光里,披上血染的衣裙,仿佛正欲展翅飞去,永不回来。
天渐渐地黑下来,月生月落,一夜过去,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
晨钟已经敲了最后一遍。国君望着天边的乍漏的曙光,心情格外沉重。清冽的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却又平添了几分惆怅。
他在书房来来回回踱了一夜,疲倦在他眼底如两汪泥泞显露无遗。
深宫的养尊处优倦怠了他的性情。他再不是那个驰骋沙场的热血英雄。如今他只是一个深沉而羸弱的王。
谁说做了王就有至高无上的荣耀和权利,如今他连自己的妻女都顾全不了。
离百官上朝的时刻越来越近。他闭上眼睛长吁一口气,再睁眼却一阵晕眩如惊涛骇浪措手不及。险些摔倒之际,东去眼疾手快上前搀住。
“君上,您没事吧?”
他稳住心神,望了东去一眼,见他眼里闪过一丝惊慌。
“东去,你入宫几年了?”
“禀君上,臣十五岁入宫,如今已有十年了。”
“十年?”他玩味再三,十年不是个短暂的光阴,“家中还有何人?”
“禀君上,臣父母死于战乱,臣入宫前就早已没有家了。”东去坚毅的眼里闪过一丝悲凉。
“战乱?”他心中一惊,二十年的太平日子恐怕要到头了。他说了一句:“上朝吧。”便乘着龙辇来到宣政殿。
宫门处已有三三两两的臣子闲谈着踽踽而来,他下了辇抬步迈进大殿里去。
大殿之上,国君手握龙头俯视群臣。殿下,文武排开两边。
善公主从屏风后望出去。崔城立在武官前头,右边空着他父亲崔江天的位置。
南河的洪涝什么时候才能平息?她忽然有些焦急。向来惧怕他父亲不苟言笑的威严,此刻却如此盼望早归。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多希望这天早早到来,可以红盖花轿,成为他的妻。
不知不觉,红霞染上她的颊。她父亲的声音打破了晨间的静谧。
“吾儿公主善,年已及笄,尚未婚配,诸位对公主的婚事有何看法?”堂下鸦雀无声,眼光齐齐扫向意气风发的崔城。屏风后的善儿心头一喜,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一转身背对大殿丝丝窃笑。
“定是崔城了。”有人欢欣鼓舞,有人摇头惋惜。
“崔江天拥兵自重,君上怕他反了,所以想用公主大婚来安抚他。”也有人这么说。崔城听了,眉头皱了皱。
看君上的口气是要赐婚了。如果赐婚的话,君上和父亲的关系就能有所缓和。父亲也极有可能回来商讨婚事,也可平息谋反的嫌疑。他下意识地吐出一口气,心里压着的石头轻了不少。
“诸位爱卿没有什么可说的吗?”国君探着身子,目光扫过众人。小声的议论立刻恢复平静,大家一脸事不关己的姿态。
礼部尚书齐昌出班道:“想必君上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驸马人选。”说着笑眯眯地看向崔城,复又转头道,“我等心中人选皆于君上一致。”
“是呀,是呀,我等皆唯君上马首是瞻。”众人随声附和,唯有贾世英嗤之以鼻,一脸不屑一顾。
“那好吧。此事暂且不议。南河洪涝赈灾一事准备得如何了?”
“回禀君上,赈灾的物资已经准备好。押运的人选还未商定。”
“那诸位爱卿有谁愿意前往,或者举荐谁也行?”
贾世英突然出班道:“微臣不才,愿意亲领钱粮前往南河县。”
齐昌道:“贾丞有这份心就够了。运送钱粮的事,一路舟车劳顿,还是交给年轻人吧。”
“齐大人是说我老了么?为国效力,不分年老年轻。老夫老当益壮,区区南河还是去得的。”
殿上国君道:“贾爱卿说的对。何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国为家便要如贾爱卿这般,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运送救灾物资的事就交给贾爱卿了。”
崔城闻言,抬起的脚慢慢缩了回来。
散了朝,书房内,只有国君和贾世英两人。
“贾爱卿。这次前去南河县,虽为运送钱粮,实为查探崔江天动静。”
“微臣明白。方才齐昌恶意刁难。君上还是让微臣去了。微臣定不负君上所托。若查到崔江天确实有二心,定尽快上报朝廷,及早做准备。”
“此去凶险,贾爱卿要小心谨慎。”
“君上放心,崔江天狼子野心,拥兵不返,说抗灾实在是难以服众。微臣当玉石俱焚也不受其挟持。不过微臣担心崔城——君上真的要将公主许配给崔城?”
国君眉头皱起来,有些为难。
贾世英道:“为谨防走漏消息,还是尽快将崔城软禁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