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未落,刘郡守便抢着道:“药都是按着梁刺史给的方子用量来抓的!”
梁嫤冷哼了一声,猛拍了下凭几,厉声道:“我开的药方,我会不知道么?我开的药方里何时有党参了?你们竟私自将元参换成党参!元参是泻火解毒,清热凉血之用,党参益气补血乃温补之效。虽一字之差,药效谬之千里!且元参价高,党参价低,你刘信拿着朝廷拨下买元参的银两,往药里掺党参!你可对得起朝廷?对的起圣上信任?对得起吴郡百姓?你乃吴郡百姓父母官,你就是这么当父母官的?!”
梁嫤声色俱厉,冷下脸来,虽年轻,却颇有气势。
年长数倍与她的刘郡守却生生被她大义凌然的气势给镇住了。
他呐呐好一阵子都没有说出话来。
梁嫤冷眼看着他,嘴角含着冷笑。
刘郡守盯着凭几上的药渣,呆愣愣了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此事刘某并不知情,许是下头人办事不利,弄错了!这乃是百姓的救命钱,刘某……刘某怎会贪墨这救命的银子?断然不是刘某所为呀!”
梁嫤冷笑道:“这话,刘郡守还是留着向圣上禀明吧!”
刘信惊愕看她,“你……”
梁嫤回视着他,淡声开口道:“想来,就算刘郡守舌灿莲花,文辞犀利,能让圣上相信这党参换元参的事儿,不是刘郡守你所为。只怕你也逃不了个玩忽职守,失察之过!到时候,不知刘郡守又打算如何?”
刘信被梁嫤逼得双拳紧握,额上的青筋都跳了出来。看着梁嫤的目光越发的不善。
梁嫤倏尔笑道:“刘郡守不必紧张,我还有另一个建议,不知您愿不愿意细听一二?”
刘信皱眉,“梁刺史请讲。”
“圣上派我南下江东,就是为了控制瘟疫的,控制好了瘟疫,我自然就会离开。我在江东待得的时间不会长,并不想多生事端。若刘郡守愿意配合我,同心协力抵抗瘟疫,自然是皆大欢喜。既不会有‘元参变党参’的事儿,也不会有玩忽职守的波折。只会有鼎力相助众志成城,共扛瘟疫的吴郡郡守,和圣上的龙心大悦。百姓不受瘟疫所害,安居乐业,自然也会赞颂刘郡守高功厚德。”梁嫤看着刘信,缓声说道,“梁嫤来往江东,不过过客,江东原本富庶之地,经瘟疫大受损失,但瘟疫越早控制,这损失才能越小上一分。吴郡还是您刘郡守的根本,人的目光要放的长远,才能看到,如何选择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刘郡守闻言,皱眉深深看着梁嫤。
梁嫤也目光坦诚的看着刘郡守。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都归于平静。
“好。梁刺史虽为女子,这份气魄,却让人刮目相看!”刘信起身说道,“我会鼎力配合梁刺史的。”
梁嫤抚掌而笑,“那就再好不过,我们的目标本就是一致的,为击退瘟疫,通力合作,才是双赢!”
刘信点了点头,沉重的脸色,总算略微舒缓了些。
梁嫤起身离开书房。
那一包药渣,仍旧在凭几上搁着,十分的刺目。
刘信命人进来将药渣拿去扔了,心中反复回味着梁嫤的话。
有句话她没有说错,吴郡是他的根本,吴郡好,他才能好!
梁嫤回到自己的房间,虽然的了刘郡守的保证,但并不知后效如何。
王太医究竟和刘郡守说了什么?
会不会影响到刘郡守支持她控制瘟疫之事?
王太医是像表面那么好相处,处处与人为善的人么?
梁嫤在自己的思量中简单用了晚饭,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她便起身穿上便装,扮成年轻小郎君到街上去巡视。
果然见街头巷尾都粘贴了告示,重点提了个人卫生之事,强调不许随地吐痰,区分使用个人物品,不要与人共用杯盏碗筷等等。
梁嫤来到药棚处,见药棚里添了几个杂役,有专门烧火的,专门盛药汤的。
杂役衣着整齐干净,头发挽成四方髻,梳得一丝不苟。
盛药汤的杂役还穿了一件类似围裙的干净棉布衣,净白的颜色,让人看来就更为赏心悦目。
熬药的灶台上也撤去了公用的碗,一旁贴着大幅的告示,告知百姓日后领汤药要自备汤碗。且强调了不要与人共用。
梁嫤转了一圈,发现虽然各处张贴了告示,可是出门行走,像她一般,用纱巾蒙住口鼻的人,依旧很少。
人们说话间唾沫横飞,难免带出细菌,若是瘟病携带者,说不得就是这么一个小细节,将瘟病传染给健康的人群了。
她上前拦住路人询问,“这位郎君,请问布告上分明交代,让人们出行佩戴巾帕遮掩口鼻,为何郎君不照做呢?”
被拦住的路人看了她一眼,“郎君管的比官府还宽?我不想带,你管得着?”
说完,一挥手走了。
梁嫤微微蹙眉,迎面瞧见一位小娘子提着篮子走来,朝她笑道:“这位郎君,在街上掩面,都是小女子贪玩儿爱做的事儿,男子哪里会做这种事?像您这般不计较,蒙了脸的郎君,许是没听到旁人背后的嘲笑吧?且这帕子蒙在脸上,喘气都不方便,谁爱戴着呀!”
梁嫤拱手谢过小娘子。
一时徘徊在街头,思量着对策。
办法总比困难多的!她一定会想到让大家接受口罩的办法!
梁嫤走到昨日买衣服那件成衣铺子前头,忽然有了想法,她大步来到成衣铺中,寻了铺中掌柜。
并画了现代别致的口罩样式给掌柜,“我要定做这样的口罩,越多越好,但质量要好,且口罩上要请绣娘绣上花鸟鱼虫或是别的花样,颜色越丰富越好。”
掌柜的看了半天没看出来这是做什么用的。
梁嫤连说带比划,才让掌柜的明白什么叫3D立体口罩。
掌柜的明白以后连连点头,“这东西小,几日就能赶制出不少来。”
梁嫤拿出傅雅当初让她带在身上的钱来,预定了二百只口罩。
并让刘郡守张贴告示,征集宣传讲卫生的歌谣,将奖金提到选中者奖赏十五两白银。
刘郡守为难的看着她道:“布施的药棚,每日里用药就要花去不少钱财,隔离病患的院子要提供病患和大夫的衣食住行,也是不小的开销,如今又要征集这劳什子的歌谣,白花这冤枉钱,着实没有必要!”
梁嫤见他说得捉襟见肘,摇了摇头道:“这绝不是冤枉钱,不过刘郡守若实在拿不出,我也不会为难你,这钱,先由我来垫付。刘郡守可以观后效。”
十五两白银可不是个小数字。
对一般务农的百姓来讲,十亩地勤勤恳恳的耕种,一年的收成也不过如此。
如今编一首顺口的歌谣,就能有这样的收成,自然在便宜不过。
所以告示一张贴出来,立即激起民众不小的反响。
一时编撰讲卫生歌谣,蔚然成风。
既然要编撰讲卫生歌谣,就要弄清楚什么叫“讲卫生”呀!勤洗手来,勤换衣,杯盏碗筷不共用,戴口罩来不吐痰,云云。
讲卫生的风气一时间也大肆兴盛。
梁嫤定做的第一批口罩也刚好交工。
她着一身官服,并将口罩派发给吴郡衙门上下,颁布条令,众人出行,一律带口罩,不带口罩出行者,罚钱一贯。
众人瞧见这口罩别致可爱,取带方便,口罩上还绣着精巧可爱的花鸟鱼虫,不管是小娘子小郎君还是大老爷们儿,都新奇不已,碍着不带口罩还要罚钱,于是众人也都没有太过抗拒,便带了口罩。
衙门里的人一带,自然是招人耳目。
民众们瞧见新鲜,也都跟风起来。男子也没再嫌弃戴口罩太过女气,没瞧见郡守都带了么?
于是各式各样花样翻新的口罩,一时也成了吴郡热门。
甚至从吴郡流传开去,新都,丹阳也都出现了此种跟风。
加强了防范只是第一步。
梁嫤深入到隔离病患的地方,张贴对大夫的各种要求,例如一旦踏入隔离区,就必须套上“白大褂”,每日离开之前,要诊治体温,看有没有发热,并用配好熬好的消毒水洗手,洗脸,换衣,才能离开。
她亲自深入病房,为患病严重的病患诊治,开方。
并像当年的导师一般,带着诊治大头瘟经验并不分丰富的其他医者,详细向他们讲述如何判断病情,如何根据患者不同的身体状况,调整药方。悉心尽授,绝不藏私。其他大夫向她请教什么问题,她也极尽可能的将自己知道的都告知。
原本因她年轻,对她医术并不看好的众位大夫,都渐渐改变了想法。这般不藏私,没有私心,将自己所学所知不遗余力的告诉旁人的医者,实在嫌少遇见。
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俗话说,同行是冤家。
其实在大夫这个行业里也是一样,各自揣着自己祖传的了不得的药方,能治一种病,就能称霸一方,好多人求上门来请他医治。
所以医者之间,就算面上笑脸相迎,称兄道弟,人家也不会将自己所学所知,凭白告诉你的。
可梁嫤,这位京城来的梁刺史,却反其道而行之。
无论是谁去问她,但凡她知道,就尽数相告,还生怕问她的人听不明白,深入浅出的讲解,直到提问的人恍然大悟,她倒比请教的人还高兴。
这让一开始背后说她坏话的人,自己都汗颜,只觉在她面前立不住脚,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