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旋即又沉下脸,若有所失的抓起一条毛毯,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像只大蚕茧一般严严实实。
安若的那个“是”字,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
但无论哪一种都掩盖不了,郝驿宸内心的恐惧。
安若是别人的妻子。
她永远只能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尤其那男人还有着和他一样响当当的名号。
他害怕,他穷极一生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被毛毯包裹的“大蚕茧”,不着痕迹的颤动了几下。
看似没心没肺的人,其实更容易伤感……因为一旦放任感情,便会怕自己泣不成声!
*
黑彦——R市最有名的酒吧之一。
灯红酒绿下,处处缭绕着一股纸醉金迷的气息。年轻的男女用酒精麻醉着灵魂,顺便兜售他们的寂寞和空虚。
贺天擎自从脱离校园生活后,便再也没来过这儿。
今天,他从床上,从安若的身上爬下来,挫败的走出家门,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时心血来潮,会把车子停在酒吧门口。
他独自在吧台前坐了一会,其间有两个时尚妖冶的女人上来搭讪,但他都犹如石像没有理睬,直到第三个女人,带着遥远记忆里的茉莉花香,一起飘然而至。
他看着从酒杯里映照出的女人脸庞,笑,“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么你呢?这种地方,可不符合你贺天擎的风格?”杨婕在他身边坐下,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快五年了,她实在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下遇见他。
“那我是什么风格?”贺天擎轻松自若地问。
“好儿子,好哥哥,好丈夫,好爸爸,还有好上司的五好青年。”杨婕掰着手指,笑盈盈地数道。
贺天擎好像被其中的几个“头衔”刺到,低下头,没再说话。
杨婕似乎知道他有心事,也没搅扰,默默地陪了他一会儿。但见他一杯接一杯,怕他喝醉,干脆又要了一打冰锐放在他面前。
“别拿这种女人喝的饮料给我。”贺天擎不耐烦地推开,突然又看着她兴致勃勃的说,“咱俩很久没见了,要不,来瓶82年的拉菲!”
说着,他便朝酒保打了个响指。
杨婕还来不及阻拦,酒保已经把杯子和红酒搁在两人面前。
“贺天擎,万一你要是喝醉了,又站在桌子上大唱卡门,我可马上走人,假装不认识你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贺天擎愕然。这件糗事,还是他在大学期间发生的。
杨婕自嘲地笑了笑,“贺天擎,R大有名的风云人物,众星捧月的学生会主席,谁人不识。至于你,当然不记得我了。”
“你也是R大的……”贺天擎不太相信,“认识这么久,你怎么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
“哪有丑小鸭自报家门的!”杨婕说到高兴处,从吧椅上跳下来,背靠吧台,把头靠近贺天擎,一指酒吧的一个角落说,“那个时候,我就坐在那儿。看着平日里彬彬有礼,斯文儒雅的贺大学长,当众纵情高歌的感觉真好!不过,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喜欢你”三个字抵在她舌尖上,没有说出口。
贺天擎扭过头,随着她的视线一起看过去。
此时,那里正好有对年轻男女,好似两根藤条,从头到脚都亲密无间的交缠在一起……
杨婕顿时不自在别过头。
而贺天擎也正好把头扭回来。
两人的目光和双唇在刹那间,发生了一点点的交汇和摩擦。
但就是这一点点的交汇,让两颗寂寞的心微微悸动,如停驻在水面上的蜻蜓翅膀,美仑美奂,妙不可言……
也许是灯光的明灭幻变,也许是红酒迷乱的味道,让人很容易相信,这就是爱情……
这个吻,来得很快,而且异常的热烈。
如同酒吧里每一对干柴烈火般的男女,躲进阴暗的角落里,让这个吻变得更深刻,更缠绵。
两颗压抑良久的身体,似乎都迫不及待的要在这一刻释放激/情。
“去……去我那儿吧!”杨婕喘息的声音,神秘而性感。
但贺天擎的身体,却突然僵住了。
旋即,他从杨婕身上触电般的弹开,平复了一下情绪。尔后,懊恼的抓起椅背上的外衣,迳自朝门外走去。
“天擎,”杨婕难以置信他会出现这样的反应,“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前又不是没吻过我,你以前又不是没和我……”
那时候,他们是交往中的男女,但现在不一样!贺天擎站定,回过头,目光深沉,“对不起,我刚才喝多了。”
“喝多了?一个有老婆儿子的男人,为什么会深更半夜的跑来这儿喝多了?”杨婕苦笑,“你肯定已经知道,安若今天和郝驿宸见过面了,是不是?”
贺天擎沉默以对。
“仅管我那个老板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看得出来,他依旧像过去一样迷恋安若。而安若……”
“住嘴。”贺天擎不等她说完,声色俱厉的打断她,“你觉得除了伤害,郝驿宸还会给她带来什么?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一样是。”
“那是他们俩的事,他们要相爱相杀由着她们去。”杨婕已经顾不上,周围有人把目光投向了他俩,“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守候一份没有回报的爱情,保护一个根本不爱你的女人呢。”
“因为……这是我欠她的。”贺天擎沉吟片刻,匪夷所思的冒出一句。
“你欠她什么?就因为安田吗?安田把她带去公寓,然后让她弄丢了女儿。”杨婕带着一声浅浅的呜咽,“还是因为安田想猥亵她,却反而被她……”
“你胡说什么?”贺天擎一声厉喝,怒目而视。
“呵,别人看不出来,难道我还不知道安田的禀性吗?”杨婕嗤笑一声,“可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是安若她自己太蠢造成的吗?我早就提醒过她……”
“啪。”
贺天擎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让杨婕闭上了嘴。
他怅然若失地深吸了一口气,“杨婕,如果那一天,你愿意借安若一点点钱,甚至主动开车送她去医院,她根本就不会坐上安田的车,更不会弄丢果果!”
杨婕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又哭又笑,“贺天擎,赶情你为这件事恨了我好几年吧!我也为这件事,自责了我自己好几年,可安若都不怪我,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恨我,骂我!”
说完,她像一阵风似的,刮过贺天擎身边,冲出了酒吧。
*
安若只睡了短短的两、三个小时。
当她睡醒时,天色阴沉,窗纱摇曳,这大概是又要迎来斜风细雨的一天。
手机上,还有郝驿宸留给她的最后两个字,“好梦!”
安若涩涩的一扯嘴角,心里也不知是苦是甜。
她疲惫的抹了把脸,拿出几件换洗衣服,走进了洗手间。
自从五年前的那场变故后,她变得特别爱洗澡。
她喜欢看着清澈的水流,汩汩的滑过她赤/裸的身体。好像那样才能洗净她被安田龌龊的大手抚摸过的身体,才能冲刷她内心的自责和罪恶。
那次从医院回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像自闭症患儿,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
似乎只有澄澄的哭声,才能唤起她内心的母爱,唤醒她些许的理智。
每当贺天擎想靠过来,安抚她时,她就会发出惊恐万状的尖叫,尔后,驼鸟似的把自己插进被子里,畏惧任何人接近自己。
异性接触障碍症——就是那时医生给她的心理评估。
直到有一天,她睡醒来后,发现自己的手上多出一枚戒指。
这是贺天擎趁她睡着时,偷偷给她戴上的。
戒指不大,不贵重,也没有郝驿宸送给她的那枚璀璨夺目。
却沉甸甸的,带着一份难能可贵的长情。
“别取下来。”贺天擎当时就那么远远的靠着门框对她说,“否则,我会马上冲过来给你戴上。如果不想让我靠近,让不要再取下来。”
那一天的安若泪流满面。
而今天的安若,望着被热水冲刷冒着缕缕蒸气的戒指,依旧忍不住会热泪盈眶。
这肯定她人生经历过的最奇怪,也最霸道的一次求婚。
安若一抹脸上的水,关掉水龙头,擦干身体,穿好衣裳,走出了浴室。
这时,贺天擎正好推门而入。
安若注意到他面容憔悴,眼底充满了血丝。
贺天擎发现,她的两只眼睛肿如核桃。
两个几乎一夜无眠的人,在两道门前同时怔住,在目光交汇的一瞬间,又各自心虚的躲开了。
“呃,你……你要睡一会儿吗!”安若看着被自己裹得乱七八糟的床铺,连忙愧疚的弯腰低头去抹了抹床。
“不用了。一会儿在飞机上睡吧!”贺天擎看她殷切的样子,心里更加惭愧,他走过来,抚了抚安若的湿头发说,“你坐下,我帮你把头发吹干!”
“呃?”安若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眸子。不明白,怎么隔了一夜,他又变回了那个温柔长情的贺天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