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贺天擎的手指,温柔地穿过安若的头发。安若觉得这辈子如果天天早上,都能有这样的一双大手帮自己梳头盘发,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你……这里是怎么了?”贺天擎的手,抚过安若额角上的纱布。
昨天晚上,黑灯瞎火,他被愤怒和欲望烧昏了头,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现在,安若轻轻揭开刚在浴室里重新处理过的伤口,让他看到伤口除了有点发青,已经结痂。
“又是他弄的?”贺天擎的脸色一沉。
“不,是我自己不小心。”安若轻描淡写,决定就昨晚的事做个解释,“昨天和杨婕吃饭时遇见他,完全是个意外。”
贺天擎听到杨婕的名字,没有说话,只是把安若的长发拧成一绺,在她脑后熟练的挽了个髻。
“那……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安若注意到他的皮鞋上有泥点。
“一个人去喝了点酒。”贺天擎避开了她从镜子里投来的目光。
安若也没太在意,站起来,返身踮起脚尖,正想在他脸上啵一下,做为盘发的答谢和昨晚拒绝他的补偿。
谁知……
贺天擎条件反射似的别过头,躲开了。和安若昨晚的心理一样,他不想让安若从他脸上嗅到杨婕的气息。
“我一嘴的酒味儿,怕熏到你。”
面对安若错愕的表情,他的解释也很牵强。
这时,门口响起稚嫩的笑声。
两人回头一看。
原来是贺妈妈抱着澄澄站在门外。
看着他们小俩口卿卿我我,贺妈妈似乎特别安心和满足,“我先送澄澄去幼儿园,你们慢慢聊,记得都吃了早饭再走。”说完,她便抱着澄澄下楼了。
“我也得走了。”贺天擎依依不舍地说着,突然把安若搂进怀里,在她带着清香的发间吻了下。
安若一怔。觉得从昨晚到今早,这么一个反反复复的男人,着实不太像贺天擎。
“安若,等我回来,我还是申请调回美国,你也和我一起回去怎么样?”他贴在安若耳边的声音,透着某种不自信。
他不想再看到郝驿宸接近安若,更不想让自己受到杨婕的迷惑。
安若沉默了片刻,有些犹豫,“我倒没问题,就是你父母……”
“我会说服他们的。”贺天擎说着放开她,义无反顾的走了出去。
而安若盯着他的背影,蹙起了眉头。她的心,还在谢雨璇,郝母,复仇,真相,和郝驿宸之间来回摇摆。
等她心事重重地背着包,下了楼,贺家客厅的电话响了。
电话是贺天擎的秘书打来的:“公司总部有些文件要发过来,可我这里的传真机坏了。而且,这些文件很重要很机密,必须等到贺先生出差回来亲自处理……”
“我明白。”安若心领神会。又回到楼上,打开了书房的传真机。
不一会儿,感热纸从机器里一点点冒出头,安若拿起来,随手瞟了眼,文件抬头的英文标题,顿时让她瞠目结舌,口瞪口呆。
关于全面收购亦安科技的评估报告!
贺天擎要代表公司收购亦安科技,为什么他一点都没告诉过自己?
等安若静下心来,再细细浏览了一遍,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冠冕堂皇的收购。而是一份由贺天擎提出来,单方面蚕食鲸吞,并购直至消灭亦安科技的计划。
他这次从美国回来,就是为了对付郝驿宸,对付亦安科技的吗?
那他刚才还要哄骗自己,一起回美国?
还有,这件事情,郝驿宸知道吗?
安若抚着胸口,心乱如麻。
半个钟头后。
她坐着出租车,来到医院。因为昨晚没有开车,所以,赶到医院时,时间已经有点晚了。
而且,从一下车,踏进医院的大门起,她便发现每一个人看自己的眼光都有点不太对劲。
怎么了?她心里悬得慌,一路往诊室走,一路迎接她的都是高深莫测的笑脸。
直到……
她推开诊室的门,顿时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
只见铺天盖地,桌上,窗台,地板,但凡室内有一点点空隙的地方,都见缝插针的摆满了郁金香。
蓝色的,金色的,含苞的,怒开的,挟裹着浓郁的花香朝安若迎面扑来。
安若不由自主的打了几个喷嚏,连忙阖上门,退出去。
“小丁,这到底怎么回事?”她揉着鼻子,问门口的助理护士。
“不知道啊!”小丁耸了耸肩头说,“一早上,就有花店的人陆陆继继送来的。我都仔细看过了,没有留言,也没有口讯。”
谁闲得这么无聊,花这么多的钱,干这种俗气透顶的事?
贺天擎吗?
不,安若摇了摇头,看他早上流露出的倦意,不像!况且,贺天擎也知道她的鼻子一到春天就容易过敏。
那么……
安若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一个名字。
郝驿宸,除了他,还会有谁?
安若二话不说,马上掏出手机,给他拨了过去。可一接通,她还没说话,电话那头先传来一阵叮叮咚咚,大兴土木的声音。
“喂!”郝驿宸好像是捂着耳朵,大叫了一声。
“郝驿宸,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聊。”安若劈头盖脸地教训道。
“什么?”郝驿宸也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
装?又给她装。安若在心里骂了声,“这些郁金香是怎么回事?”
电话里嘈杂的声音变小了。郝驿宸好像是躲进了一个安静的房间里。他咳了两声,尔后一头雾水地问,“郁金香?你刚才说什么郁金香。”
“医院,诊室,我,全都是郁金香。”安若急得有点语无伦次。
“谁送给你的?怎么,你喜欢郁金香吗?”郝驿宸反问。
“难道……不是你吗?”安若愣怔。
“呵,”郝驿宸发出一声轻笑,“安医生,如果你这是想间接告诉我,你喜欢郁金香,改天我会考虑的。”
“不用了。”安若的脸一热,知道自己误会他了,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
但郝驿宸的电话,马上又追了一个过来,“安医生,你好像还没告诉我,是谁送给你的花呢?”
“如果不是你,那我也想不出是哪位疯子。”安若不客气的戗他一句。
“替我问候这位疯子。”郝驿宸看上去似乎也很忙。他反唇相讥,打算挂上电话。
安若又叫住了他,“等等……”
“怎么了?”郝驿宸不明就里。
“我……你……”安若想着早上的那份计划书,心急如焚,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算了。没……没什么。”
无论她对郝驿宸透露了什么,都无异于出卖了贺天擎,出卖了天擎公司的商业机密。
她踌躇着挂断电话,然后吩咐医院的清洁工把花,全拿出去给扔了。
她不敢在一室花香的房间里逗留,趁着早上没有预约,走进休息室,看望由她负责的几个小病人。
只见其它的孩子都玩得不亦乐乎,唯有程程形单只影的趴在窗台前,远眺着医院的大门。
安若走过去,看到她的小脸上,还留有昨天小霸王用变形金刚戳出来的红印子,遂用手又轻轻揉了揉问,“还疼吗?”
程程摇了摇头,“不疼。”
“那你在这儿看什么呢?”安若紧贴着她问。
“在看爸爸什么时候来。”程程眼巴巴地说。
“唉,你这对父母,可真是的。”安若摇了摇头,忿忿不平地嘀咕道,“居然就这样把你一个人丢在医院,丢给保姆?”
“没有呀!”程程忽闪着眼睛,指了指胸口挂着的儿童电话说,“爸爸早上还给我打过电话。说把家里的门拆了,抓到鬼鬼,就会来陪我吃午饭,还会给我带最新的芭比娃娃。”
“拆门,抓鬼?”安若不解,盘腿坐在地垫上,顺带把程程也抱到自己的膝盖上。
程程嗑嗑巴巴,把郝驿宸在电话里的原话,大致上复述了一遍。
门,是郝母让封的,现在郝驿宸想拆开来一探究竟,说明他和姑母当年的死,肯定没有关系!想到这儿,安若心里不由一阵欣慰,“程程啊程程,你们郝家的确有鬼,而且这个鬼,是个比真鬼还要可怕的大活人!”
“你说谁是鬼呢?”一个女人气势凌人的声音,在休息室的门口响起。
安若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鼻孔朝天,不可一世的谢雨璇。她不顾进入休息室需要脱鞋,或穿鞋套的规定,踩着高跟鞋径直走过来。
“程程,跟我来。”她唬着脸,居高临下的朝程程伸出一只手。
可程程缩在安若的怀里,不乐意地摇了摇头。
这显然拂了谢雨璇的面子,她伸出手,用力去拽程程的肩头,“程程,你敢不听妈妈的话。快跟我来。”
“喂,这世上有你这么凶的母亲吗?”安若把程程搂得更紧,一方面源自对程程的呵护,另一方面是看不惯谢雨璇的颐指气使。
“安若,你抢了我的老公还不够,现在还要抢我的女儿,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下作的女人。”谢雨璇拽紧程程不松手,一边指着安若破口大骂。
门外,迅速围满了医务人员和病患家属。
“请你嘴巴放干净点。谁抢你老公……”安若正想还击,程程在两个成年人一来一去的拉扯下,咧开嘴巴大哭起来。
但她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紧张,害怕,憋不住,尿了裤子。
眼见黄澄澄的尿液,就快淌到自己的脚下,谢雨璇连忙甩开程程。
“没事,没事,别哭。我们这里就有浴室,我带你去洗澡……”安若毫不嫌弃,抱起程程就往外走。
可谢雨璇不依,她蛮不讲理的扯住安若,又不愿去碰尿湿了半个身子的程程,于是,大叫着谢家的保姆,赶紧把程程从安若手里抢回来。
见安若在众目睽睽下,迫不得已交回程程,谢雨璇得意洋洋的一挥手,“我们走。”
“喂,程程下午还要打针呢,你要抱她去哪儿?”安若跟在她身后,焦急的问。
“跟你有什么关系。”谢雨璇气急败坏的丢下一句,带着保姆和瘪着小嘴的程程,扬长而去。
*
再说郝驿宸挂了电话,从书房里走出来时,几个工人正在拆掉门框上的最后一根木条。
郝母站在不远处,一边捂着口鼻,一边用手拂去空气中的灰尘,“我真的搞不懂,你干嘛要这么大动干戈,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那房间里空荡荡的,压根什么也没有。”
不管是空的,还是有东西,只有让他看一眼,他才会彻底的死心!郝驿宸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推开那道尘封了五年的禁忌之门。
他迈开步子,刚走进去,剥落的漆皮和粉末,纷纷从墙体和天花板上掉下来。
正如郝母所说,室内一片浊气,充斥着长时间无人居住的腐朽和恶臭。
墙角结满了蛛网,地毯上满是被虫噬咬过的洞眼和灰尘,每踩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靠近墙角落的地方,有一块地毯明显被人减去了一大块,那大概就是当年姑母摔倒,留下血迹的位置。
屋内空荡荡的,除了几样大型的订制家俱,但凡能搬走的东西,都搬走了。
浅蓝的绣花窗纱早在长年的日晒下,褪成了白色褴褛的破布条。
在靠近他床铺的左手边,有一道门,那应该就是连接他书房的门。
郝驿宸兀自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除了有只除臭剂的空盒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瞧瞧,这味儿……”郝母嫌恶地捏着鼻子,跟着他走进来,忙不跌的打开紧闭的落地窗。
风,夹着青草的清新和淡淡的花香,顿时吹开一室的萧瑟。
郝驿宸回过头,看到了正对床铺的一扇橡木门。
“这里面,又是谁的房间?”他走过去敲了敲门板,发现这扇门也被人用木条钉死了。
不,应该说钉得更紧,更结实。
“哎呀,这里最早是我和你父亲的套房。后来,你父亲去世,你又搬进来住。本来是打算等你和雨璇结完婚,就把它改造成婴儿房的,结果,你姑妈后来死在这儿……”郝母说起谎话来,真是一套一套,连嗝都不会打。
郝驿宸盯着房门,发了一会儿怔,冲候在一边的骆管家说,“让他们进来,把这儿也拆了。”
“哎呀,还是别拆了!”郝母连忙阻止,朝骆管家使了个退后的眼色。
因为这房间是安若的,所以当初他们可不像外面这间,收拾清理的这么干净。
“我叫你拆,就拆,谁也不准拦。”郝驿宸一声喝令,不容辩驳。
骆管家朝郝母露出一个无奈的眼色,指挥门外的工人又进来破土动工。
不几。
墙角,便堆满了插着生锈铁钉的木条。
门,嘎吱一声,在郝驿宸轻轻的一扭门把后,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