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虎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是农历二月,正是都城乍暖还寒时分,那天是他准备要去华府过文定的时候,那天候府里,人声鼎沸,一副忙乱的景象。
他带着笑意的站在院子里扶着夫人说话,母子两人带着满脸的笑意,看着二嫂带着人在那里做着准备功夫,虽然娶这个媳妇,娘亲曾经有些不满意,因为华家太招人注意了,朝有六部,其中以吏部为首,六部尚书不一定个个都有机会入阁为相,可是吏部尚书又让人称为天官,为什么,因为他们就是准相。而华雨儿的父亲,就是下界吏部天官的热门人选,对于现在威远候府来说,华雨儿的家势配嫡世子,其实有点不够,可是华家却是有些可能在未来拥有潜在实权,这样的人家,实在不如挑个寒门之女,或是清贵些的人家更加适合现在的情况,可是只因为他说一句喜欢,只因为他喜欢,母亲便是再不乐意,也用尽了心思来成就此事,虽然在成婚前,他就听说了一些风风雨雨,可是那有人前不说人,那有人后不被人说呢?
他是真的不在意这些,那天他记得自己很开心,原来特别讨厌的就是看着内院的女人在那婆婆妈妈的弄事,可是那天,看着二嫂在那忙来忙去他却只觉得想要伸手去帮忙才好。
可是母亲不让他动,他只能在那看着家里的丫头们跑来跑去,远远的就能听到二嫂的声音在院子里回响着:
“玉儿,把前日香云楼送来的翡翠珍珠镯子,快取来,小心,别摔了。”
“是,二少奶奶”
“非菊,找小厮们再去问问,铭纱坊的百凤韵文赤金裙什么时候能送来?”
“是,二少奶奶。”
看着二嫂袅娜的身影,一口轻轻的吴侬的软语,平日镇定温婉的语气中,隐隐透出一股焦急,一对顾盼生辉的美目,不时望向庭院内的自己与母亲的方向,那眸子里全是笑意,想来那天,,其实那天,大家都是开心的吧?
“虎儿。”那些天想来是因为心情大好,母亲都有点微微发福了,她面露喜色的嗔道:“你呀,也不必着急,横竖这是件天大的喜事,要准备的东西尽管吩咐下人去做就好了。看看你的样子,这媳妇儿还没进门,你已经魂都轻了几分,要是进了门,你还能记得娘嘛?”
“娘亲。”叶虎还记得那天,自己让母亲这句话嗔的一时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了,只能是呐呐自语的说道:“我不也是想给您早点添个孙子嘛。”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夫人立时笑的眉眼都眯了眯,发鬓上颤颤的金簪似乎摇了一摇,好一会子,才轻言细语的说道:“孩子,咱们家虽然现在离了宫门,可是却也正经的皇戚,除了当今天子的皇子,你这位世子便是这四九城里最尊贵的一份了,虽然你心疼这个媳妇儿,但是自古一入候门深似海,你们两个的身份固然尊崇显贵,但却要步步为营,半分不能出错,而要论夫妻情分,恐怕还比不上普通夫妻,如果要我选,我宁愿你娶个自己不喜欢,但却懂事的女子,那样或许反而能少些事非,你越是喜欢,越是紧张,对你和她,甚至对咱们这个家来说,都不是好事,唉”轻叹一声,夫人眉宇间一丝痛色,分明是勾起往事了。
叶虎现在回想到那天夫人的话,他突然间警醒了很多,有多少事,其实母亲比自己看的明白透亮的多,可是当时,自己却不明白,只是想着,能与她在一起便是永远,好像只要想到她,便是快乐欢喜,只不愿意与这个女子分开,那怕那时候有那么多的事事非非,可是只要想到她,便觉得一切都不重要,想到这里,叶虎觉得自己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那时候的自己,就像是双耳让人堵上了一般,听不见清明的声音。
可是那天,他却只是担心母亲不喜欢华雨儿,赶紧伸手将她扶进了厅里,在软椅上坐下,顺手又拿了个靠垫轻轻放在夫人身后,仔细看了看夫人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道“母亲,您看看你与父亲之间,您快乐嘛?父亲快乐嘛?儿子只是希望能有平常夫妻这等情分!”
夫人听到这里,显然也是有些忆起自己这些年的不易,不由点点头,正要说话,只听外面一声惊喜的高呼“老爷来了”。夫人急忙站起身,迎了出去,远远便瞅见一个温雅的身影从大门而来。
一袭烟青色的长袍,挺拔的身姿,面容温煦如秋风,眉间温润多情,唇角带笑,两鬓微微一点白霜,看似温润如玉的江南才子,却正是自己的父亲威远候。
威远候仍旧是不急不缓的步伐,只是口中却也掩不住一丝焦急,“夫人,宫里传来消息,皇上的病情有异,只怕册封太子之事,已要提上议程,现在事发突然,皇兄为防有变,命我等要赶往宫城处待命,这家中之事就只能交由夫人你了,只怕虎儿过议婚的时候,我也未必能过去了。”
“什么。”夫人惊呼了一声,说什么待命,左右不过是要父亲去做人质而已,虽然是一父一母的同胎,可是因为这皇权之争,早就没有了什么兄弟情份。只要有点风吹草动,便要父亲进宫陪伴太后太妃们,说的好听是帮皇上进孝,其实真实的想法,谁不明白?能生活在这四九城里的孩子,有几个是傻子?
“是”威远候轻叹了一声,然后接着说道:“唉,虎儿这个媳妇进门的时间不好啊,刚要过门,就出了这么多事。”听到这句话,叶虎心里有些不舒服,他知道,在父亲的眼里,只怕觉得华雨儿不祥,可是这样的事能怨的了她嘛?便是没有她,这一年里,那个月不有几天皇上要把父亲宣进宫里去消遣一阵,不过是成王败寇,胜利者要宣扬自己的胜利如此而已。
威远候抬眼四顾,见原来宽敞典雅的院落中七零八落的堆了许多的物件,摇头苦笑了一声:“事发突然,只能如此,不过虎儿是嫡子,又是世子,皇家之仪不容有失,只有辛苦夫人了。”
“要不,让阿房过来帮帮你。”威远候突然想到了什么,略带歉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
父亲居然提议要让姨娘过来帮忙,听到这句话,叶虎都不由眉间一抖,却见自己的母亲神色不变,只是低下头去,声音仍是平和,说道:“也好,就让妹妹过来吧,多一个人帮忙出出主意也好。请二夫人。”
叶虎不满地看着威远候,正要开口,瞥见夫人正冷冷的瞪着自己,只得不做声,只见母亲的陪嫁大丫头应了一声,转身便出去了。
不一会功夫,后厢房穿来尖利的叫声:“哎呀,我的小喵跑了,我的小喵”。叫嚷中,一个瘦瘦的身影像一头小豹子一样从门边一跃而出,张牙舞爪的躯体被门边多出的柜子一绊,重心不稳摔倒在地,而同时只听哐啷一声巨响,一只通体华彩的花瓶在地下碎成无数片。
这一切发生的非常突然,大家都呆了一呆,才各自尖叫起来。
“天啦,这可是候爷最喜欢的五彩珐琅福龙瓶啊。”
“四弟,你没事吧?”
“亭儿!!”威远候与叶虎的声音同时发出来,只是威远候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不悦,果然,接着便听到他继续说道:“已经十六岁的人了,你看看你,和你几个哥哥比起来像什么样子,唉,真是养而不教……”说到这里,威远候停了一下,他似乎这时候才醒悟过来了,养而不教,可是父之过,这才继续说道:“夫人,这几个孩子虽然不是你亲身的,可是也是养在你名下的,除了没有过契,其他都是一般无二才是,你也要好好管教一下亭儿。”
看到父亲发怒了,叶亭立时不敢说话了,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地狼藉,赶紧跑上前来,把惹自己犯错的那只小猫一把抓在手里,然后故意讨巧的用手前前后后一阵拍打,口里恨恨的说:“小喵,你看看你,你又闯祸了!”
“亭儿!”威远候不悦的声音将所有人的叫声压了下去,叶亭赶紧回转身,他这时候五官还没有完全长开,一张小小的瓜子脸上一对黑白分明水汪汪的大眼,睫毛长而分明,玉一样的脸庞透着绯红娇嫩的血色,衬着一个小而挺巧的鼻子,而那小嘴虽然小而殷虹,却嘟嘟的翘着,分明是一个绝色的女子,他们兄弟几个个都俊美,可是却不得不说叶亭是最为出类的,只是他的俊美,不是一般男人所愿意的那种俊美,他是典型的男生女相,后来长大了些还好点,小时候越发明显,所以因为这点,威远候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儿子,怎么说呢,他一直觉得自己英明神武的不行了,所以不能接受自己有不完美的孩子,虽然从来没有听父亲这样说过,但这个断语是皇上有次喝多了的时候,在私下说出来的,想来也算是相当得当的评价了,这兄弟两个斗了一辈子,虽然自己的那个伯父在施政与私德上都不是十分有为,可是叶虎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有自己的优点的,他的优点就是识人于微,而且,他在政治上的借力打太极的能力,比自己这个刚而如方的父亲要强太多了。
看见威远候发怒,叶亭继续装傻,只是抱着手里的小猫,然后低头说道“父亲,我知道小喵又闯祸了,我回去,会好好收拾它的。要不从明天开始饿它三天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威远候脸都乌了,可是一侧的母亲似乎眼里隐隐有了笑意,便是叶虎在那时候,也有几分想笑的冲动,可是威远候那么生意,谁敢笑出来?
叶虎不得不说,自己这个弟弟真的是活宝,所以兄弟里,他最喜欢,最心疼的也是这个弟弟,大哥浪荡,年岁又与他相差的多,那里能玩在一起去,至于二哥,他一向就像往完人那个方向发展的,好像除了出生不如自己以外,其他样样都必须要比自己强,你说这样的哥哥怎么相处?
所以叶虎一直都只觉得自己只有一个兄弟,就是叶亭。
“父亲大人,你还不满意?要不我打它一顿?小喵很可怜的,父亲。”说着话,叶亭伸出那抱着猫的双手,把那只小猫举对了威远候的面前让他看看,那小猫吓的喵喵的直叫。
威远候真的气的眉头都拧在一起去了,只得说道:“这像什么样子,一点规矩都没有。”
夫人赶紧说道:“亭儿还小,以后请个严些的先生回来慢慢教就是了。”
威远候听着这话变了脸色,回头看了夫人一眼,手一挥,然后说道“罢了,这事以后再说,朝廷的事情耽误不得,家里就交给夫人打理了。”说着挥挥袖,转身出去了。
“夫人,这五彩珐琅福龙瓶?”一侧的叶亭看着下人收拾着满地的碎片,有些怯怯的问。
“没事,把我房里的烟雨凌波瓶拿出来,先顶上。”夫人淡淡一笑。
“可那是夫人的陪嫁之物,也是夫人最喜爱的东西啊。”一侧的碧珠有些愤愤不平的说着,然后冷眼看着在一旁傻傻站着的叶亭。其实每次这样的时候,叶虎就觉得很烦,其实左右不过是个瓶子,何必要拿起来说事?
“横竖是送给自己儿子的,算不得什么。”夫人说着,还伸手过去抚了抚叶亭的头,那样子,就如叶亭正在抚着那小喵的姿式一般无二,叶亭初时是笑着,可是渐渐却涨红了脸庞。后来双手紧紧抱着那小猫,想说什么却忍住。
其实现在想来,这婚事是不是注定就是不顺的,要不然,怎么会在准备过文定议婚的这一天,就开始出了这么多波折,而后面接着的事情也是一件一件的,只多不少。
想到这里,叶虎轻轻的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