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良久,岚桃花神色一敛,当即起身来,慢腾腾的朝不远处的后窗行去。
然而,伸手将窗户一推,入目的,却是两张令他略微熟悉的相府小厮的脸。
她怔了怔,神色微愕。
“小姐!”这厢,那站在后窗外的小厮倒是朝她恭敬一拜,刻板的唤了一声。
岚桃花眼角一抽,干咳一声,故作平着嗓子问:“你们怎么站在这儿?”
“今日管家吩咐,命我二人守在这后窗边,让我们……盯住小姐,莫让小姐溜窗逃了!”其中一瘦削小厮琢磨了一番才略微为难的回道。
岚桃花脸色顿时黑了一分。
当真是反了哇!
哪有奴仆防备自家小姐的?还将目的讲得这么直接,头不带拐弯儿的?
什么溜!她岚桃花在相府里好歹也作威作福了那么久,在小厮侍女们面前也长久维持着威风与大气,如今竟是让两个小厮来清楚明白的来告知她说要盯住她,这让她情何以堪!
“不用在这守着了!放心,小姐我又非小人,这窜窗户的行为,乃宵小所干,小姐我好歹也是大家闺秀,自是不会窜窗!”岚桃花按捺神色,略微一本正经的道。
说完,见两名小厮为难的杵在原地不动。
她又道:“愣着做什么!还不相信小姐我么?我说不溜便不溜!你们守在这里成何体统,老管家派你们来守着我,是要我难堪,难道你们竟真听他使唤,要和我做对?”
两小厮面上的难色更甚。
“这……”二人面面相觑一番,心头因这老管家那番吩咐而衍生出来的坚守之心顿时有些松懈了。
不得不说,老管家虽说深得相爷与夫人重用,他们这些相府小厮虽又敬又畏,但老管家比起自家这混世魔王般的小祖宗来,他们仍是心虚这小祖宗!
自家这小姐,那可谓是不可一世的顽劣哇!一旦惹着她了,别说是烂果子了,就是泥土蚯蚓,她若是让他们吞,他们也得吞了!
岚桃花倒也不及,眸光朝二人扫了又扫,见二人神色微松,她又道:“怎么,还不走?我说你们两个倒是愚笨!小姐我若是真要出去,用得着溜窗么?那铁定是光明正大的出去哇!”
虽说知晓小白与小花在大门外扫着落叶,若想无声无息的窜出闺院有些麻烦,但也不代表全然没机会。只不过,为防备着小白小花发现她逃跑,她还是觉得窜这后窗出去要省事得多,毕竟,从这后窗窜出去,便直接到了相府后花园。到时候她若要逃跑,也要方便些!
“小姐,老管家在您闺房的门外,也,也派了五名小厮守着!”这时,方才出声那小厮踌躇片刻,小心翼翼的道。
嗄?
岚桃花这回脸色一僵,眸底深处却是涌出了几分怒气。
当真是滴水不漏呢!那老管家对付她岚桃花,所出的招数,还真有几分防不胜防呢!
说来也气人,在这相府里,她只怕两人,一人便是她那娘亲,一人便是老管家!
怕她娘亲,是因为心底对她娘亲存有几分敬畏,即便她那娘亲对她又凶又恶又惩又罚,她从骨子里不敢吱声,兴许,这是亲情趋势,因是她在意自家娘亲,所以便连她的喜怒责罚也一并在意了。
而怕老管家,全是因为老管家的高强武功和不近人情!一旦惹怒他了,明里暗里的让她吃些苦头,她的确是有些心虚畏惧。
暗自神思了良久,岚桃花这才回神,抬眸,见窗外的两名小厮正为难怯怯的盯着她,她神色一敛,只道:“罢了,既然是老管家有令,小姐我也不为难你们了!等会儿我去找老管家理论便是!”
再怎么说,她好歹也是主子,那老管家怎能差人像盯犯人一样盯着她,这岂不是要昭然若揭的损她面子么!他不知晓她岚桃花一向将面子瞧得甚重么!
嗓音一落,岚桃花也不顾两小厮反应,伸手便合上了窗。
她懒散往软榻上一靠,微微小憩,也不管坐姿不正蹭乱了身上淡紫轻盈的纱衣。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的那道木门倒是被人在外面敲了几下,随即而来的,是一道略微苍老但却极其遒劲有力的嗓音:“小姐,可去厅堂用晚膳了。”
岚桃花这才掀开眸子,清秀的小脸上渐渐盈出了几分复杂。
如今看来,她唯有硬着头皮去用那晚膳了,然后再……见机行事。
心思一定,她稍稍敛了眸色,随意缓步至木门边并伸手打来了门。
略微黯淡的光自那逐渐打开的屋门投落在岚桃花身上,岚桃花抬眸一观,先入目的,是老管家那张一成不变且略带皱纹的正经脸,随即,是门外整齐的列着五名小厮。
视线再稍稍放出去几分,便见那小白小花二人双双歪坐在地上,双手以扫帚撑地,双眸微合的小憩,仿佛因扫落叶扫得累了,竟是坐在地上便偷懒睡去。
“小姐,走吧,相爷、夫人以及祈王爷皆在大堂等小姐了。”一道刻板平稳的嗓音道来。
岚桃花回神,随即将眸光落在老管家面上,见他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她心头当即有些不畅。
待双脚踏出屋门后,她瞪着老管家,问:“今儿我这里的小厮,都是你派来的?”
老管家点头,未有丝毫犹豫。
岚桃花眼神一斜,怒道:“好歹我也是小姐,你差人像盯犯人一样盯着我,可有将我放于眼里?我说老管家,别以为我老爹老娘重视你,你就可以在我面前得瑟了。虽然我武功不如你,但也不是你说欺负便欺负的!”
老管家淡眼瞥他,依旧是不咸不淡的道:“小姐就这点忍耐?便是在老奴这里受了气,就要在老奴屋子的被褥上扔蚯蚓仍虫子来报复?小姐也该长大了,那些孩童幼稚的把戏,还是早些收敛为好。”
岚桃花眼角一抽,正要怒着回应,却不料老管家又道:“今日差人盯着小姐,也非老奴有意为难小姐,而是夫人亲自下命。老奴,也只好领命,若真有委屈到了小姐之处,还望小姐体谅。”
“我娘亲吩咐的?”
“是!”老管家答得极其刻板自然,随即,他稍稍侧身,伸手朝岚桃花做了个‘请’的姿势:“小姐快去大堂吧,若是让相爷与夫人以及祈王爷久等,终归不好。”
岚桃花压着一肚子的气,本欲撒到老管家身上,但如今闻说这幕后主使竟是她那娘亲,这气势终究是弱了不少。
待随着老管家行至大堂,便见堂中烛火通明。大堂正中大大圆桌,正菜肴丰盛,便是她岚桃花方入大堂的大门,就已是闻到了浓郁的香味。
放眼往桌边一观,才见她那老爹老娘与凤黎渊早已入席。三人皆是言笑晏晏,气氛倒是莫名的融洽。
岚桃花怔了怔,足下步子不由慢了一分,眸光再细细朝那凤黎渊的侧脸扫去,才觉他侧脸轮廓清晰,肤色白皙,那微微弯着的眼角,竟是出奇的好看,令她心头不由一动,再度咋舌出四字:温润如玉。
“桃花来了啊!快些过来!”正当这时,云氏发现了岚桃花,不由朝她出声。许是因方才与凤黎渊相谈甚欢,是以在出声唤岚桃花时,这嗓音也是极其难得的带了几分自然而然的温和笑意。
岚桃花忙朝着自家娘亲点头,加快了步子过去。
然而待走至桌边,眼角却是不由一抽,只因这圆桌边如今只剩一只圆凳,而那空着的圆凳,恰好就安置在凤黎渊的身边。
岚桃花心头咋舌。
故意的!她家老爹老娘绝对是故意的!平常这大堂圆桌旁的圆凳历来都是八张,如今倒好,数量上撤去一半,而这摆放的位置,也是昭然若揭的带了几分撮合之意。
她按捺神色,无奈的朝云氏望去,见她正眨着眼睛示意她去那空凳上坐着。
岚桃花暗自叹了口气,缓步自凤黎渊身边,缓声坐下,仅是片刻间,她双手便托着屁股下的凳子,准备往一边儿挪挪。
哪知这心思刚一出,屁股下的凳子还未移动半分,却闻那坐在对面的自家娘亲出了声儿:“桃花怎来得这般晚?让客人久等,倒是你的不是!”
岚桃花一怔,扣在屁股下凳子上的双手一顿,不由抬眸朝自家娘亲望来。
“夫人客气了。”温润的嗓音响起,是凤黎渊的。
岚桃花眼角抽了抽,随即朝自家娘亲道:“娘亲,黎渊乃我好兄弟,自是不会怪我晚到!”
“混账!你与祈王岂能称兄道弟,闺秀之礼,可要为父再找人教你?”一旁岚相出了声,虽说言语透着责备,但却未有几分怒气。
岚桃花怔了怔,忙垂了头,不再言。然而桌子底下的手,却是不由朝凤黎渊伸了去,待拉住他的衣袖后,她稍稍摇了摇,示意他吱一声,免得她老爹一直说着她的不是。
然而那凤黎渊却似是全然知晓她的意思,竟清风润朗的出了声儿:“相爷莫怪桃花。桃花性子率直,的确令人欣赏。”
他这话一出,岚相也顺势转移了话题:“难得祈王能够包容她,想必祈王常日里与小女接触,她定是给祈王惹了不少麻烦吧。”
“不曾!一向都是在下麻烦桃花。”凤黎渊缓道。
“祈王当真是性子良善,言语温谐,桃花能与你结识,倒是她之幸。”这时,云氏也出了声。
凤黎渊谦和一笑,正要言,云氏却是突然举了杯,笑盈盈的道:“还是先不说那些了。反正祈王与小女也是朋友,你今儿在相府用膳,便无须拘谨,来,不如我们先饮上一杯。”
见云氏亲自举杯相敬,凤黎渊却是急忙噎住后话,也伸手举起了面前的酒杯。
这时,岚相也是微微举了杯。
一桌人,如今就岚桃花还在淡定的坐着。她瞅着三人的杯子在半空中相触,然而却是未有撤去之意,她愣了愣,不由转眸朝自家老爹老娘望去,却见他们二人正朝她望着。
岚桃花怔了怔,这才反应自家老爹老娘无声胜有声的在逼她也跟着举杯哇。
她眼角抽了抽,忙为自己也倒了杯酒,随即举着杯子朝他们的碰去。瞅着自家娘亲的脸色明显愉悦了一分后,她心头当即漫出几分复杂与咋舌。
今儿倒是奇怪,她家这一向滴酒不沾的娘亲,竟然举杯饮酒了啊。
怪异,当真是怪异哇!
刹那,心头蓦地涌出几分莫名的不祥,待四只杯子齐齐碰杯之后,岚桃花心不在焉的饮下,而后规矩的坐着,心道今儿自当谨慎言行,千万莫出什么岔子。
一道晚膳,气氛虽说融洽,但言语最多的,却是岚相、云氏。他们二人层出不穷的问题皆是有意无意的朝凤黎渊抛去,凤黎渊从善做答,清风温润的面上却无丝毫不耐之色。
岚桃花静静坐在凤黎渊身边,了无兴致,心头也是咋舌不已。
瞧着自家爹娘与凤黎渊热络言谈,反而是将她这女儿抛到了脑后,整顿饭下来,都没朝她投几个正眼,当真是忽视得够明显的哇!
待大堂外凉风习习,月色上浮之时,晚膳这才结束。
凤黎渊起身作别,然而云氏却是出声挽留,迫于云氏的确热络,凤黎渊眉宇稍稍一蹙,思量片刻,便未拂了她的意。
岚桃花心有错愕,却也未插嘴,待云氏吩咐她亲自送凤黎渊去相府后院的厢房歇息,她这才慢腾腾的自桌边起了身,迎了凤黎渊出得大堂。
有小厮送来灯笼,称是夫人吩咐。
岚桃花伸手接过灯笼,脸上又是一道诧异。
她以前大晚上的回自己闺房,都是与小白小花等人摸黑回去,也不见自家那老娘贴心的让小厮替她送灯笼,如今倒好,这凤黎渊一来,这待遇简直是……
正有些不畅,不料手中的灯笼被凤黎渊拿了过去。
岚桃花回神望他,入目的,却是一张极其俊逸的侧脸。如今月华落下,映得他的脸色微微透明,然而那面容的风华俊美,却是让岚桃花心头蓦地一动,浑身,竟是突然炸出了几道灼热。
她愣了愣,顿觉怪异。
以前也有过这样突然花痴的感觉,然而身上莫名的灼热感,却是从未有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今儿这凤黎渊瞧在她眼里是格外的美,所以连身子都有些反应了?
正琢磨着,却闻凤黎渊那温润平缓的嗓音道来:“今日夜膳,桃花一直未怎么说话,可是有什么心事?”
岚桃花怔了怔,稍稍垂眸,压抑这身上的怪异,只道:“这倒是没有!在我老爹老娘面前,总要规矩些为好啊。”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今儿倒是让黎渊见笑了。我老爹老娘平日里对别人也不这么热络话多,兴许是见黎渊投缘,便对黎渊话多了些。”
凤黎渊却是未言,沉默了下去。
寂静的小径上月影重重,风声渐起。昏黄的灯笼发出的光隐隐摇曳,瞧着似是快要熄灭般透出了几分凄凄。
见凤黎渊半晌不吱声,岚桃花怔了怔,最后却是忍不住朝凤黎渊望去,低问:“黎渊这是怎么了?”
凤黎渊这才转眸望她,一双深黑的眸子彻底恰到好处的陷入岚桃花的瞳孔里。
他眸色极其深邃,复杂中透着几分诸事皆握于掌心的厚重。
岚桃花眸光震颤了一下,只觉这样的他倒是令她满心满腹的涌出了四字:讳莫如深。
正要转眸避开他的眸子,却不料他叹了口气,清风温润的嗓音格外染了几分无奈:“凭今日岚相与夫人对我的态度,桃花还不知他们是何意吗?”
岚桃花眸子一深,缓然低头。
她岂会不知是何意。正是因为知晓,才觉无奈,才觉咋舌。
只不过,如今凤黎渊都已将这话说到了这程度,想必他心头也是明然如雪的。既然如此,她也不准备拐着弯儿说话了,只觉将话说清楚,也好免却二人的尴尬。
“我那爹娘,是欲撮合你我二人。”她道,嗓音带着几分悠远。
“那桃花之意是什么?是要继续坚持嫁入萧家,还是……顺了相爷与夫人之意,顺了我父皇的文书,与我定亲?”凤黎渊默了半晌,才低声问。
此番他的嗓音格外的低,格外的轻,虽也如常日里那盘温和,但却隐隐带了几分复杂的探究之意。
岚桃花思量片刻,才道:“黎渊无须因我爹娘之意所困扰。我说过不将你牵扯进来便绝对做到!”说着,嗓音稍稍顿了片刻,又道:“黎渊忘掉今夜这些琐事吧,你放心,我岚桃花之事,觉不会让你费神费心。明日一早,我与萧世子定亲。”
凤黎渊神色一变,俊美的面上刹那间有过一道黯色与深幽滑过,“既然桃花坚持萧世子,我便在此祝福你二人了!”
岚桃花怔了怔,笑着点头,却不知为何听了他这话,心底竟是有一道隐隐的沉重与刺痛感。
接下来,二人皆是极有默契的皆未出声,周围风声渐起,灯笼烛火摇曳,二人并肩而行的身影,也显得格外的谐调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