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行至相府那一列厢房外,岚桃花便瞧见了一人。
那人站于其中一间厢房的门外,厢房内透出的灯影打在他后背,替他沐上了一层朦胧。然而,便是如此,岚桃花也能透过浅浅的雾霭,清晰望见他脸上那一丝一成不变的刻板。
此人,正是相府老管家。
老管家也立在原地不动,静静望着他们。待岚桃花与凤黎渊终于走至他面前,他才唤道:“小姐,祈王。”
岚桃花抽着眼朝他点点头,问:“老管家方才不是在大堂,怎如今又到这厢房外了?”且瞧着架势,似是比她与凤黎渊还先到甚久。
老管家道:“夫人吩咐老奴差人替厢房收拾一番,容祈王歇息。”
岚桃花半挑着眉,眸光往那大开的屋门朝里一望,便见相府内烛火通明,屋子出奇整洁,还隐隐有种淡淡的檀香萦绕而来。
显然,这厢房的确是事先收拾过了。只不过,如今此地仅有老管家一人,难不成是他亲自收拾的?她可不认为这老管家还有这号闲心。
这厢,老管家似是观出了岚桃花的心思,缓道:“收拾屋子的侍女,方才皆已遣回。”
岚桃花愣了愣,咧嘴朝老管家一笑,心头却是有几分诧异。
这老管家,莫不是像那邪肆太子一样,也懂窥心了?
“祈王,夫人有言,称祈王若是觉得厢房有何不妥,尽管吩咐,老奴定当立即差人改善。”老管家不卑不亢的话语一出,凤黎渊便温声回复:“多谢夫人好意思,只是这厢房已是甚好,在下未觉有何不妥之处。”
老管家面色不变,“祈王还是先入屋子观上一番才是!夫人吩咐,需祈王亲自入屋观过之后才可!”说着,嗓音稍稍一顿,老管家的眸光却是朝岚桃花落去:“小姐也随祈王一道进去吧。”
凤黎渊眉宇稍稍一蹙。
岚桃花却是瞅凤黎渊一眼,而后朝老管家不耐烦的道:“何必这么麻烦!黎渊说未有不妥便未有不妥了!天色也不早了,老管家你也快回屋歇息吧!”
凤黎渊质朴的性子,她倒是也清楚。
虽说他心有天地,温润清雅,但他能忍下那破败的质子府,这整洁而又染又檀香的厢房,他自然未有不满意之处。
想来,还是她那娘亲太过殷勤,惹得她岚桃花都有些尴尬了。
“这是夫人吩咐,老奴未办完事,定不敢擅自下去歇息。”这时,老管家那略微平静但却固执的嗓音响起。
岚桃花眉宇一挑,正欲言话,却不料老管家复又出声朝凤黎渊催促:“还望祈王入内观察,若有不妥,尽管向老奴说。”
“你这老头,真是……”岚桃花正欲说上几句,却不料凤黎渊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指微冷,淡凉的触觉令她稍稍一怔,连带后话也全数噎住。
“桃花莫说了,管家也是奉命行事罢了。既然你的娘亲一片好意,我若拂了,自是说不过去。”他道,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润。
说完,他便极其自然的放开了岚桃花的手,缓步入了屋子。
岚桃花愣立在原地,转眸循着凤黎渊背影而去,直至面前的老管家出声,她才回过神来。
“小姐也进去看看吧,依祈王的性子,即便厢房真有不适,他也定不会说出来。还是小姐进去帮着看看,若有不妥,老奴立即差人改善。”
岚桃花朝老管家点了点头,缓步朝屋门跨去,却也错过了老管家眸中那一闪而过的释然。
入得屋子后,岚桃花缓步至凤黎渊身边,待随意四顾一番,问:“黎渊觉得这厢房有何不妥?”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反正我娘这回是下了心思的,你也莫讲礼了,有什么就说什么吧,反正我老娘也难得待客人这般好。”
凤黎渊转眸朝她望来,温润一笑,岚桃花眸色一震,顿觉心眼上仿佛又是遭了一击,竟是莫名的灼热。
这是怎么了?
暗自一思量,倒是越发觉得怪异。她岚桃花曾几何时连凤黎渊的笑都把持不住了?
忙垂眸下来,岚桃花掩住一眸子的微愕。
这时,脑袋顶儿却是传来凤黎渊那温润的嗓音:“这厢房,的确未有什么不好。只是这角落里的焚香,倒是不太好闻。”
岚桃花点头,扭头便朝屋门望去,正要唤屋外的老管家来撤去那香炉,哪知却见老管家竟未跟进来,反而是伸手拉住了那扇木门正要合上。
她怔了怔,错愕问:“喂,你关门做何?”
这话一出,老管家未言,手中拉着的门却是轰然关闭,随即,是一道清脆的落锁声。
木门突然紧合的声音显得闷声而又突兀。
岚桃花心头一跳,来不及多想便跑至门边,一手毫不客气的拍上木门,吼道:“喂,老头,你锁门做何!快点打开,要不然,小心我……”
正吼着,门外却是传来了老管家不急不徐的嗓音:“小姐莫要再挣扎了,这也是夫人之意。到了明日清晨,老奴自当来此放小姐与祈王出去!”
这话一落,门外便想起了逐渐远离的脚步声。
岚桃花脸色一愕,她那老娘,究竟是要闹腾什么?
转身,她忙又跑去屋子内的窗边,然而那木窗却是自外面订了一大张铁网,木窗仅能推开一条狭缝,若是从这窗户出去,无疑是痴人说梦。
见状,岚桃花眼角抽了,转眸,见凤黎渊正若有所思的望着她面前的木窗,她干咳一声,尴尬道:“咳,那个黎渊呐,我娘亲常日里就比较不正经,是以今夜她怕是要给你我开个玩笑而已。嘿嘿,玩笑而已,玩笑而已哇,黎渊莫怪!”
凤黎渊凝在窗上的目光这才逐渐收回,清风温润的面上依旧朗润如华,无丝毫恼怒之色。
“桃花无须解释,相爷夫人此番做法,你我也应时心知肚明。”他缓道,话语里含着几分哭笑不得的无奈。
岚桃花敛住干笑,此番也无法继续做戏了。
她往那厢房内的软榻上一坐,道:“看来,我娘亲不将你我促成一对,她是不安心了!”
只不过,便是真要撮合,又怎能将她锁在凤黎渊的屋子里啊?虽说她在京都声名狼藉,但好歹也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哇!
如今她与凤黎渊孤男寡女的在一间屋子里,干柴烈火的,万一就那么点着了,那该如何是好哇!她那娘亲,难不成当真是想她与凤黎渊两个在这屋子里做出点什么事儿来?
一想到这儿,岚桃花眼角不由瞅了瞅,眼光朝那烛台一瞟,怔了怔,这才发觉,那烛台竟是大红的。
“兴许相爷与夫人还不知桃花与萧世子的事吧?”这时,凤黎渊却是微微开口,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润。
岚桃花朝他望去,点了点头。
他又道:“唯今之计,也仅有唤得人来替我们向相爷夫人传唤一声,就说我们要见她,到时候,你再与她言及明日一早萧世子便会来相府提亲一事,兴许到时候,相爷或是夫人自是未有心思撮合你我了。”
岚桃花无奈的摇摇头,道:“此番我们怕是喊破嗓子,怕是也没人理我们,更别提叫人去通传我老娘了。”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另外,萧妖孽提亲一事,他们若是知晓,定是要怒的!岚家与萧家一向不和,我也是趁明日萧妖孽来提亲时,我老爹老娘定会措手不及,到时候,我再与萧妖孽一起对我老爹老娘软硬兼磨,逼他们同意。若是此际就提前将这事告诉他们,他们怕是要怒得先将我绑了扔柴房,明日等萧妖孽来,他们便早有计划,到时定会极其干脆的就将萧妖孽赶出相府去!”
“那,此际该如何?今夜相爷夫人若是不知晓你愿定亲之人并非我,那你我,定是出不来这屋子的。”凤黎渊叹了口气,缓道。
他精致温润的眸光朝岚桃花静静的落着,隐隐透着无奈。然而若是细观,却是会发现他眸底深处有过一闪而逝的复杂与深幽。
岚桃花面露难色。
她抬眸朝凤黎渊望来,迎上他的目光,道:“黎渊放心,我定是会想法子出这屋子的,定不会玷污黎渊名声的。”
凤黎渊眉宇微微一蹙,却是忍不住笑了:“桃花这话,倒是惊世骇俗。我一男子,自是不怕名声。只是桃花与我同屋独处,若是传出去,自会影响闺誉的。”
岚桃花不以为意的道:“我闺誉早就没了!便是今儿这事真传出去了,于我而言倒也未有什么威胁!”
说着,脑袋精光一闪,她急忙抬头朝屋顶望去,随即嘿嘿一笑,道:“黎渊,要不我们从这屋顶爬出去?你不是有轻功吗?你带着我先蹿上房梁,然后蹲在房梁上揭屋顶的瓦,然后从揭开的瓦片空挡逃出去,如何?”
凤黎渊微微一怔,抬眸朝屋顶一望,只道:“此法倒也好。”
岚桃花忙笑笑,两眼都迸了一丝光:“嗯!那黎渊你快带我上去,先蹿到房梁上便可!”
说着便朝凤黎渊挨近,俨然一副要凤黎渊抱着她蹿上屋顶的架势。
凤黎渊望了她一眼,却是无奈的笑笑。
他默了半晌,才道:“桃花觉得这屋内的焚香如何?”
岚桃花一愕,倒是未料到凤黎渊竟会突然问道这个。
她错愕的望了凤黎渊一眼,道:“未如何啊!就是闻着特别香,还有点闷人,而且……”说着,她努力的深吸了一口,然而刹那间,她却说突然噎住后话,脸色也是骤然一变。
见她这般反应,凤黎渊苦笑道:“不知为何,自入了这屋子,便觉内力受制,我也观察了一番周围,能压制我内力之物,那角落里的焚香,最是嫌疑。”
说着,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如今内力被限,此番若要蹿上房梁,怕是甚为困难了。”
岚桃花沉着眸子,清秀的小脸霎时云涌阴沉。
方才一入屋子,倒是未留意到这焚香味,只是觉得香,而且又顾着问凤黎渊对这屋子的意见,是以也未仔细琢磨这究竟是何香。
而如今,经得凤黎渊突然一提,她深吸了一口,却是突然发觉,这焚香的香味,竟是有几分令她恼得咬牙切齿的熟悉!
媚香,缩力散,这二者混合而来的香味,因是综合了媚香与缩力散的单独气味,混合成香,所以乍然闻之,的确是难以察觉出什么,倒是稍懂毒理之人深吸一口仔细琢磨,却是能将这两种药香分辨出来。
她神色不定,面色怒气蔓延。
她按捺神色,暗自提气,却见体内那本是比较稀疏的内力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任凭她不信邪的多次提气,体内却是浑然没反应!
果然,她的内力受制了,想必凤黎渊,也定与她一样了!
“他娘亲的!医怪那老东西!这两药,定是他弄出来的!”岚桃花低沉着脸大骂一句,嗓音未落,她便急忙跑至香炉便灭了焚香。
然而便是如此,焚香味已然是极其浓烈了。
加之屋内的木门与窗户皆是封得牢实,使得焚香气息郁积在屋中,若要瞬间散去,倒是困难。
刹那,岚桃花僵了脸色,心头顿时懊恼。
她倒是没想到,她岚桃花自诩察言观色,心思玲珑,然而,她今儿却是被她那老娘摆了一道,坑了一回!如今,她倒是后悔她对她那老娘未加防备,更懊恼早该从暗阁拨几名高手充当她的暗卫,也能在像此际这样尴尬的时刻替她解围!
“医怪前辈,怕也是受相爷夫人所求才会贡药出来。”凤黎渊缓道。
岚桃花朝他点点头,努力的敛神朝他干笑一声:“那个,如今我老娘倒是真将我们后路堵死了!黎渊哇,今儿真是我害了你了!”
凤黎渊眸色微微一深,却是温润如常的道:“不关你的事!此事事发突然,加之相爷夫人的确计划严密,你我二人,措不及防也是自然。”
说着,叹了口气:“如今焚香已灭,但残香却在。虽说缩力散未有太大威胁,但媚毒,却是……”说到这儿,凤黎渊面色隐隐有些不自然,嗓音也压低了一分:“那媚毒,却是不好控制。桃花,快些静心打坐,心静,忍耐,兴许能制住媚香之毒。”
岚桃花眼角抽了抽。顿时觉得凤黎渊这话无疑是自我安慰。
医怪历来中意花满楼老鸨惠姨,而花满楼又经常用到媚药什么的,医怪为讨好惠姨,以前也是潜心研究媚毒,后来,医怪倒是研制出了一种独门媚毒,名曰‘媚香’,此香仅需点燃轻焚便可,无须偷偷下入所饮的酒里。其药效虽得隔个一会儿才发作,但一旦发作,却是彻骨销魂!
是以,没点能耐的若想在医怪的独门媚香下还要继续当柳下惠或是什么贞洁烈女的,怕是痴人说梦哇!
那媚香一来,管你什么四好公子或是贞洁好女,片刻就给你整成淫娃荡妇了!
一想到这儿,岚桃花不由瑟缩了一下。
待见凤黎渊神色略带催促,她怔了怔,踌躇了片刻,终究是未告诉凤黎渊这媚香残忍的药效。
她循着他的建议往不远处的软榻上一坐,两腿一盘,正要静心打坐,而凤黎渊望了她一眼,却是择了离她较远的一张竹椅打坐。
岚桃花眼角一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这凤黎渊莫不是真怕她……
不消片刻,二人倒是静默下来,皆不再吭声。
屋内寂寂,浓郁的香气萦绕。
岚桃花本就不会什么打坐,也从来未学会过消停,如今这一静坐下来,本还是有些心思静心打坐,企图侥幸的以此压制媚香的,哪知坐了不到半盏茶功夫,她身上却是腾腾腾的开始发热了。
她微惊,自是知晓那媚香终于是发作了。
刹那,心里不由将她那老娘鄙视了一番,也将医怪骂了个底儿朝天!
她忙敛住心绪,合上眸子,努力的想要以心如止水的状态来忍着身上微微的灼热,然而这一忍,身上的灼热非但未有镇住之感,反而是越演越烈。
此时,她脸颊已是绯红一片,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抬眸,不远处竹椅上的凤黎渊正双眸微合,俨然一副入定的模样,然而再待视线滑至他的脸时,只见他历来隐隐苍白的脸颊竟是稍染两道难得的红晕,而那红晕如今落在她眼里,却是闪耀明目,惹得她心头大动,喉咙也蓦地生出痴迷与燥热来。
干咽了一口口水,岚桃花黏在凤黎渊脸上的眼光都有些收不回了。
半晌,她才努力的强压着心头的躁动,低低垂眸,朝凤黎渊道:“黎渊呐,今儿外面夜色真好。”
这话一出,岚桃花却是一怔,未料到自己此际的嗓音,竟是这般的嘶哑酥麻,带了几分她岚桃花历来学不会的媚惑勾人之意。
另外,说来,她岚桃花历来没骨气,耐性也差,此番这媚香太过猛烈,她倒是真无法静心抵御。更何况,医怪的媚香,又岂能是靠意志力和心静如水就能抵御的?
若真是这样,凭凤黎渊这淡得像口凉水的人怎会也红了脸颊?
“桃花,点上你的上明穴,然后静心,平息。”这时,凤黎渊出了声,嗓音却是依旧温和,全然不似她方才那般媚惑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