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的深秋,扬州瓜州古渡,江风呼呼地刮着。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渡口凉亭里站着三个女人在等待着。
其中一个女人穿着一件绿色的短袄,瘦小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身旁的两个女人倒是年轻了,各自穿着一身绯色跟鹅黄的乔琪纱旗袍。
而她们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英国汽车,车旁还站着几个伙计,从她们的着装倒也能看得出是富家女眷了。
渡头的风很大,刮来时生生的让人觉着脸颊上的肉也要被剜去了。沈慕瑾揉了揉含着泪花的双眼下意识的将双手又搓了搓。
今儿是何家的两位少爷从日本留学归来,这么一早的何家的三太太带着女儿就来渡口接人了。
三个身若蒲柳的女人在寒风中等了半天也不见船靠岸,看着何念熙与三舅母的鼻子都被风吹红了,慕瑾不禁心疼起来,“回车上等吧,我替你看着,三舅母的身体也不好。”
“不碍事,我又不是林黛玉还怕这风呀!”何念熙笑了笑,又将视线落回了那渡口。
慕瑾不回话,颔首顾自发起愣来。
也不知隔了多久,风仍旧肆虐的刮着,可是依旧看不见有船往这边开来,也许不是今天吧……慕瑾暗自想着,可一抬头却正好瞥见了泛着水花的江面上出现了一点深色。
“回来了!可是回来了!”那船离岸边还有好些距离呢就听见三舅母一声疾呼,随即便松开了何念熙的手冲出了小凉亭。
念熙紧随在后一面喊着,“娘,看着路!”一面又加快的脚步子,瞧这对母女还真就是盼的急切了。
不过是一出久别重逢的戏码而已,曾有人说历经数年得以相见的重逢为的是将来的分离。
不知怎的,看着这样叫人暖心的场面时慕瑾竟然觉得有些嫉妒了。母子相逢的场面令人落泪,可是一想自己呢?早就无家可言了……
待船靠了岸,就见着两个手拎驼色皮箱的青年下了船。
凌冽寒风,萧瑟秋景,还有那两个穿着浅灰西装的青年,异样的和谐,异样的叫人觉得怎么看怎么舒服。
“念沣啊,来来来让为娘看看你瘦了没。”关切的话立马呼出嘴边了,一双手没由得就抚上了那张俊逸的脸庞,轻抚几次,满意的笑了笑,“没瘦,没瘦就好!娘生怕你在外吃苦受罪了,都怪你爹要把你送出国去可是心疼死我了!”眉头一皱,可是瞧见的却是满心的欢喜。
欢喜,怎么能不欢喜呢!儿子学成归来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欣慰了。
“我好得很呢,真不知道您担心什么呢,一个月就来一封信倒是叫我那些同学羡慕的紧了。他们呀总是调侃我说‘何桑,你妈妈桑又催你回家啦!’您看看呀,我都成什么了!”念沣学着那帮日本同学的语气一开口就是将他们逗的哈哈大笑。
“哪是啊!”三舅母刮了刮儿子的鼻子,“你呀可是我全部的希望了,哪能是一朵花就能比拟的!”
“呵呵,是是是,娘说的对!”
儿子归来做娘的自然是心花怒放了,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入眼的是与念沣一样的打扮,一样的器宇轩昂,多瞧一眼也是如此的。
只见这三舅母咬了咬唇,原本舒展开的眉头又蹙了蹙,才道,“未泠啊,一路上辛苦你了。”
“没什么的……”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伴着何未泠独有的微笑,一笑泯是非。
听何未泠这么一说三舅母也不知说什么了,只管拉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往汽车那边走去。
何念熙倒是心急,一看见何未泠便扑个满怀的,直叫何未泠不知如何招架了。
等他将念熙从怀里松开时才发现什么时候这丫头长得这么标致了?
“未泠哥,你想我了没?”念熙撒娇,一手挽上了何未泠的胳膊,可是却听不到何未泠回答什么,登时一张笑脸便蔫了。
一行五人往回走,慕瑾紧紧的跟在他们的身后,一家人的寒暄与关切她无论如何也是插不上话的,直到走在前头的未泠想起了什么,猛地一回头直接将她撞个满怀。
“你是我义父的侄女?”
“嗯。”慕瑾一怔,而后也是点了点头。
听何未泠这么一说何念沣也不禁好奇了,“你是慕瑾姐姐?慕瑾姐姐对吧!嘿,我先前还以为是家里的丫头呢,现在这么一看这通身的气派哪是个丫头啊。”本是有意夸赞,可是叫旁人一听反倒是别的意思了。
沈慕瑾点点头,只道一句,“念沣表弟记得我就好,给你们添麻烦了。”
何念沣咯咯的笑着挠了挠发,大抵也觉得自己的话语有些失了分寸。前脚刚刚迈上了车,这后头就传来了一声疾呼。
“何家少爷,箱子!你们的箱子!”一回头,慕瑾登时觉得那人有些熟悉,好像在哪看过的。
何念沣定眼一看,猛地拍了下脑门,“你们等我,我居然忘了这个!”说罢何念沣就跑了过去。
这才知道原来何念沣他们为了赶上回家的船走的急了才会把箱子丢在了轮船上,而特地给他们送箱子的是顾家少爷的仆人。
“顾家少爷?哪个顾家?”何念熙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禁好奇道。
“还有哪个顾家,就是上海那个顾老大的儿子啊。”何未泠解释道。
原来是这个顾家少爷啊,念熙点了点头便看向那渡口,那艘船头上此刻正有一身穿军绿大衣的男子看向他们这个方向,挺拔的身姿站在风中好不潇洒的。
很快的就看见念沣拎着箱子往回走,而那个送箱子的仆人也折身离开了。
“嘿,真别说这个顾筠城真是仗义啊,本来都上了去上海的船了,这不还特意给我送了回来。”念沣一上车就忙不迭的道,只把怀里的箱子拍了拍。
顾筠城?
顾筠城!
陡然间,犹如一记热辣的耳光打在了慕瑾的脸上一般。没错,她没听错,是顾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