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杜宅出来的时候似乎已经天色不早了，只是雾霭沉沉根本就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何未泠紧紧的攥着手里的一叠钱，他满目的悲怆，前所未有的失落感。何时，他有过这种低三下四的。
雾水湿了衣裳，浸了眉睫，一路的行色匆匆，何未泠似乎有意要避开所有人的眼目，只是这一清早的又有谁会起那么早呢，偶尔的只是一声鸟叫，或者从远处传来三两声的报童卖报声罢了。
何未泠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气势如虹的大宅顿觉得又释然了，以后都不会与之有任何的关系了。那里是杜家，跟他何未泠没有半分的关系。
钱就在手里，只要能保住慕瑾的孩子，那以后慕瑾都不会再怨念他什么了，这般想着何未泠忍不住笑了起来，可就是这动一动唇角的动作却叫他忍不住皱了眉。
伸手摸了摸嘴角的伤，已经结痂了，忽而想到了什么。
怎么办，要是慕瑾看到他这副落魄狼狈的样子，她会怎么想呢？若是被她知道他竟低三下四的去求了杜皓，她会怎么想？
未泠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选择这个时候回去，或者他可以偷偷的将治疗费给付了等伤好了之后再找慕瑾。或许坦然的面对她，说出一切，告诉她我不再逼你了，我们一起离开上海，去哪里都好，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好的过一辈子。
可是，事情总不能像自己想象的那般容易的，似乎上天也不给予他更多的希望。
当浓雾散去之后迎来的并不是灿烂的阳光，而是更为阴霾的天气，一如何未泠在病房门前看到这一切后的失落心情。
病房内慕瑾安坐在床上，而床边竟坐着一个衣着靓丽的妇人，紫罗兰色的长旗袍，袍叉开的小，边缘处还镶着水钻，一身浅棕色的貂绒大衣价值不菲。
而妇人的身旁站着的居然是顾筠城。
慕瑾从头至尾都低着头，散乱的发丝乌黑却没有光泽，一双手不自觉的交缠着，不知那妇人与她说了什么竟会叫她这么不自在了。
顾筠城一直看着窗外，面无表情，甚至连眨眼都是微妙的。
诡异的气氛在这三人间游弋着，直到那妇人伸出手拉住了慕瑾那双不知所措的手。
“上一次见着你时倒也没仔细的瞧了，现在这么一看还真是一个精致漂亮呢！”那妇人不是旁人，正是顾筠城的母亲。
慕瑾没有吱声，只是分外别扭的将手从顾母的手里抽了出来，再抬眼，小心翼翼的瞟了一下身旁的顾筠城，她不解，为什么他要带着他母亲来医院？
顾筠城好似知道慕瑾在看她，低头看去，不屑的一瞟，嘴角突兀的笑意有些叫人发憷。
顾母见慕瑾并不回话反而还有一些惧怕的意思，她眯起双眼和蔼一笑，“我知晓你委屈的，若不是我一再逼问筠城怕是我就要失去了一个好儿媳，一个好孙子咯！”
言下尔尔，却将慕瑾有孕的事情暴露无遗了。
慕瑾一惊，惶恐的抬头看向顾母，这一看顾母笑的更是温柔。
“我这儿子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商海，可偏偏对姑娘家的事情没有办法。慕瑾呀，这一晃都好些年了呢，你都成了大姑娘了！”顾母与她一见如故，更别说以前顾沈两家还是旧识呢！
只是顾母的这一番话又叫慕瑾一个惊讶。
“您以前见过我？”慕瑾怔然，而她的印象中完全没有关于顾筠城一家的记忆，至多是两年前顾筠城在火车站上救过她。
顾母见她惊讶连声道，“那时候你还小大概不记得了，我们两家原本就关系匪浅，论亲密我们顾家与你们沈家可是亲过了扬州的何家呢！”
这话可是叫慕瑾一个尴尬了，突如其来的造访，一开口就是顾筠城母亲的嘘寒问暖，连声说着一个暖人心却显得突兀的话语。
慕瑾茫然，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她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顾筠城，也许他知道什么的，可是光是看着他那张脸她就已经畏惧了。
“顾伯母，是不是您误会什么了？”慕瑾尴尬极了，从顾母的话语中她似乎已经猜到什么了。
顾筠城向他母亲交代了他与她之间的事情，甚至还告诉了他母亲她已经怀孕的事。
这一次顾母的到来应该不是出自顾筠城的意愿吧。
慕瑾顾自做着猜测，可事实上确实也是这样的。
“何家那个丫头我本就不喜欢，要不是当年筠城得了怪病何耀天及时送来了老人参续命我是不情愿与他们何家结亲的，如今何家逢了难……唉，算了，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顾母掖了掖袖子，佯装擦着眼角上的泪花，转瞬却又是一副温婉得体的笑。
慕瑾了然，原来顾筠城与念熙的婚事是这么个回事，可顾筠城喜欢念熙却是铁铮铮的事实。
“顾伯母，您真的误会了，我跟、我跟顾少爷没有任何关系的，那孩子……”那孩子是顾筠城的又能怎样呢，他不屑看我一眼，他不屑我怀着他的孩子还反将我推下楼去，我还能说我与他有关系吗？
心头似有千刀斩，每每想到身下鲜红的血就再也不敢多想这个男人了，她怕了，她畏惧这个狠戾的男人了。
“误会？”顾母惊疑，一双美目在顾筠城与慕瑾之间徘徊着，“这……你们孩子都有了还能叫误会？不成，我顾家可不是那种没有担当的，更何况当年筠城还欠你们沈家一条命呢！”
人命！
什么人命？
好似晴天霹雳一般在慕瑾的心上狠狠的剜了一刀，直中要害。她蜷起身子双手紧紧的按在胸口。
顾母还未开口，紧紧是说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可她似乎就已经明白了。
顾筠城欠沈家一条人命，什么人命？那只可能是她父亲！
“你就是当年我爹爹救助的北伐军人？”她喃喃道，几乎不敢闭眼，泪水噙在眼眶里打转，只要一闭眼就再也止不住了。
顾筠城不语，眉头微微蹙起，他撇过脸去不愿再看慕瑾，只是顾母在一旁惋惜着。
“当年多亏了你爹爹，不然筠城怕是早已死在了日本兵的刺刀下了，只是……只是后来筠城有去找过你，但听说你已经跟何耀天去了沈家。”此后的事情便简单了。
顾筠城在火车上救了她也许不是巧合，而他们之间的缘分竟会是由她父亲的死才开始的。
满目顿是苍凉，依稀间还能看到那满是白绸的屋子，一口漆黑的棺材静卧在堂屋里，死一般的气息萦绕着沈家，这是如何也忘记不了的。
“当年的事情我不想提了，只是我与顾少爷真的没有什么，您若是觉得有愧于当年的事情那大可不必。我累了，顾伯母还是早些回去吧。”慕瑾抿嘴微笑，有些牵强，转而缩了缩身子躺下休息了。
顾母不曾料到会被慕瑾这般拒绝的，原本在家中从顾筠城口中知道她要做奶奶了早已不知高兴到什么地方了。可后来一想万一是个什么风尘女子那与顾家岂不是门不当户不对了，再往后一问才知是沈家慕瑾。
多年前的心愿也算是了了，她不待见何家的念熙，却唯独喜欢这个落落大方不骄不躁的姑娘。
“妈，回去了！”顾筠城心谙这沈慕瑾不知好歹，而他更不想顺了他母亲的意愿将这种女人娶回家。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知道你喜欢那个何念熙，可是那丫头不是死了嘛！你放着一个活人不要去跟个死人斤斤计较的，你还当我是你妈吗？”顾母气急了，顾筠城的性子本就烈，但凡他不喜欢的就算你跪下求他要了他也不会答应的。
“您没听到沈小姐说了跟我没关系吗？”顾筠城一哼，拉着顾母就往外走。顾母拗不过儿子的倔脾气只得连声与慕瑾致歉。
慕瑾失神，也仅仅是点头道别罢了。
等顾家母子走了，空荡荡的病房里又剩下她一人了。
静极了，连呼吸都变得胆怯了。
“这算什么呢，非得将我往死路上逼吗？”阖上双眼，泪倾泻而出，久久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