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的路灯一盏一盏的熄灭,相伴而行却始终没有说上一句话,两人各有心思,直到拐了弯进了巷子慕瑾才开了口。
“未泠,你知道我在百乐门看到谁了吗?”她低沉着嗓子,头也不抬,脑海里尽是顾筠城在百乐门里的惊鸿一现。一身黑色的燕尾,飞快的消失在人群之中,他身旁的女人又会是谁呢?
“你看到谁了?”何未泠不免有些好奇了,慕瑾在上海人生地不熟的会认识谁呢?
“顾筠城。我好像看到了顾筠城。”慕瑾显得有些激动,一只手拉着何未泠的衣袖,登时让他止住了脚步。
“他?你说是谁?”何未泠有些不肯定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顾筠城……”慕瑾蹙眉,撇过脸来,“你说如果我们去找他的话他会不会帮我们呢?”
“不!绝不能,不管你看到的是谁跟我们都没有关系的。”蓦地,何未泠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语气变得冷极了,一口笃定,不管是谁都跟他们没有任何的关系。
“为什么?”慕瑾不解。
“现在谁跟我们都没有关系的,对不起,对不起慕瑾。”何未泠失了底气,原本计划好的一切可是真正实施的时候才发现竟是与预料中的完全不一样。
如今的窘迫之态完全不是他想要的。
“别说什么‘对不起’的了,从我决定逃婚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过得比以前好。要不是因为我执意要回去你也不会在半路上丢了钱财,我们也不会这样的。说到底还是我太任性了。”慕瑾摇了摇头,其实何未泠为她想的已经够多了,“你说的对,现在谁跟我们都没有关系了,何家跟我们没关系,顾筠城跟我们也没、没关系的。”
她到底在期许什么呢?
如今置身在上海,没有谁会决定她嫁给谁了,也没有人在背地里议论她什么了,什么是自由,这就是啊!
“慕瑾……”未泠敛眸,嘴角的弧度弯弯,浅浅一笑道,“我还以为会见不到你了。”他伸手挑起慕瑾肩上的一缕长发放在唇边吻了吻,“以后我不加班了,我陪你在这里卖烟。”
“不不不,完全不用的,你刚找到工作就该好好干的。我嘛,你就放心好了,我一个人可以的。再说了这不还有毛子嘛,他可是鬼精的。”慕瑾笑,抬手就握住了何未泠那只挽着她发丝的手,“以后你好好工作,我呢晚上卖烟,白天就在家绣手帕,我发现呀出入百乐门的太太小姐们经常因为喝醉了就在路边吐的七荤八素的,你说我要是晚上一边卖烟一边卖手绢是不是很棒?”慕瑾说的兴奋,一脸的憧憬与期许。
“对,很棒,简直是很好。”何未泠重重的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更是明显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回去。明天呀我们就……”话音未落只觉得耳际擦过一阵阴风,等到回神的时候耳边已经是枪声四起了。
“未泠。”慕瑾惊呼之际整个人已经被何未泠按倒在地。
“嘘——”何未泠捂住了慕瑾的嘴巴,而此时的他早已咬破了下唇,腥涩的血顺着唇角正好落在了慕瑾的脸颊上。
温热的液体落在她的脸上顿时成了冰凉,慕瑾下意识的摸了摸脸,湿的,血。转念间借着暗沉的夜光将何未泠白煞的脸看在了眼里。
“你受伤了?”慕瑾呜咽,话语从何未泠的指缝间挤出却在下一秒被何未泠给抑制了。
“我没事,你不要吵,我想他们一会儿就会离开的。”何未泠喘着气儿,又不敢多说什么。
上海滩本就混乱,黑道白道经常会为了争抢势力而大打出手,从何未泠与沈慕瑾来上海的一个月里起码就发生过四五起的抢夺枪杀事件。如今像今晚这样的让他们俩给遇上了也只能算是他们的倒霉了。
“快,你们搜这边,我们去那边搜。”巷子的那端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但很快的就渐渐远去了,看样子应该是领着人去往别的方向了。
何未泠松了一口气这才将手从慕瑾的脸上拿开,可是刚才的那一枪不偏不倚的就打中了他的肩膀,而子弹就卡在他的肩胛骨上。
“怎么样了,很疼对不对,我们去医院。”慕瑾害怕极了,脑海里登时闪现两年前在济南遇到的那场惨虐的暴行,她怕极了死亡,她害怕目睹有人在她面前死去,谁都不能死,何未泠更不能死。
“呵呵,没事,我没事。真的,我很好。”何未泠惨笑道,失去了血色的双唇仍旧支撑着说出这些安慰她的话,脸上的笑容虚弱极了,就好像一朵即将凋谢的茉莉花一样。
“别说了,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你忍着点啊,我陪你去医院啊!”越是看着何未泠牵强的笑容沈慕瑾更是过意不去了,强撑着将何未泠扶了起来,可是双手刚刚碰到他的身体时她的泪就止不住了。
血,都是血,为什么会这么多呢?
“慕瑾,别哭啊,我还没死呢?真的,在你没答应嫁给我之前我说什么都不会死的,真的。”嘴角苦涩弯起,何未泠努力撑着一口气,他不会死的,好不容易带着慕瑾来了上海,好不容易开始计划他们的新生活了,才刚刚开始而已他才不要就这么结束呢?
“对,你不能死,我还没答应要嫁给你呢,所以你不能死啊!”喉咙一阵的酸痛,慕瑾使出最大的力气将何未泠背了起来,一手伏在墙壁,一手牢牢的抓着何未泠的一条腿,“我们去医院,你不要睡明白吗,我们说说话吧……”泪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落,顾不得擦掉这些眼泪了,而她却清楚的感觉到了身上的人气息逐渐弱了,“未泠,跟我说说话啊,别不理我啊!未泠。”
连番的叫唤何未泠始终没有回应,就像沉沉的睡了,抑或是……
沈慕瑾的脚步更快了,同时也更踉跄了,隔了好久身后才传来何未泠微弱的声音,“慕瑾,给我唱歌吧,我想听你唱茉莉花。”
“嗯,好。我给你唱歌,你不要不理我知道吗?我给你唱歌啊!”
那一晚,虹口码头发生了暴乱,上海新源药业少东为了查出公司的内奸不惜派出几十名手下对整个上海滩进行了搜捕。
而距离虹口码头五公里远的一巷子里却传来一首动听且是婉转的江南小调,声音清朗动听,且是那歌词也是优美极了。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看花的人儿要将我骂。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茉莉花开,雪也白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旁人笑话。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比也比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来年不发芽。”
“少爷,人没抓到,不过已经被我们打伤了。”天际逐渐显露出鱼肚白色,依旧昏昏沉沉的上海滩渐渐的苏醒了。
“是吗?打伤了,呵呵,那就是离死不远了?”轻蔑的声音从一辆黑色的汽车里传来,随即一支抽到一半的烟从车窗里弹了出来,还未看得清车里是什么人时那辆车便已疾驰而去了,只留下一抹黑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