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秦建雅和秦世悉走出来，叶培云和乔予淑连忙迎上去，分别询问，“爸爸说什么？”“爷爷说什么？”
秦建雅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全身都在颤抖，只有秦世悉勉强能开口说话，“念生姐，爷爷叫你进去。”
念生抹干脸上泪痕，将衍衍递给一旁的秦世轩，后者连忙握住她的手，她停顿两秒，慢慢抽出自己的手。
情绪经过刚才巨大的起伏，秦生只觉自己快要灯油枯尽，生命在一点点流逝，昔年的回忆不断涌进脑海，像是幻灯片一般循环往复播放，在见到念生后，模糊不清的眼眸终于散发出些许光彩。
原来记忆最深处不是这五六十年来光辉与成就，挫折与磨难，而是少时同她在一起的欢乐时光。
那一日，天空下着小雨，空气中混合着泥土的清香，他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现在田梗上，挽着裤腿，口中含着一根杂草，手举着荷叶躲雨，看见不远处的小河边，一个少女赤脚踩在圆滑的鹅卵石上，双手一只排开，似要拥抱这春雨，湿透的发丝贴在清秀的面颊上，眸子里透着欢喜和灵动，面容挂着浅浅的笑，脸颊梨涡微漾。
虽着一身简单的粗衣麻布，美得却仿若那九天外的仙子。
再后来，她成了他的爱人，总是一声声软浓嗓音唤他，“生哥，生哥。”
每当这时，他都会笑，眼里浸满柔情似水的蜜意，信誓旦旦，“秀妹，我一定要把你娶回家！”
“秀妹……”
念生不知道秦生为什么会对她喊出这个称呼，她怔怔地看着他眼里期盼的目光，终于覆上他伸过来的手，哽咽道，“秦爷爷。”
“秀妹，不要怪我失信于你，这么多年来，我真的很想念你……”
念生从秦生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总算明白，原来他口中的秀妹是指已过世的奶奶。
“秦爷爷，是我啊，我是念生。”念生紧握秦生的手，希望能唤醒他已经模糊不清的意识。
“秀妹，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秀妹……”
念生热泪滚烫，颗颗往下落，“秦爷爷，奶奶她已经原谅你了。”
“你……你……终于肯原谅我了……”说完最后一句话，那双枯萎的手慢慢垂了下去，双眸缓缓阖上。
念生睁大双眼，痛苦万分，“秦爷爷！”
病房的门被打开，众人一涌而进，念生眼泪模糊了视线，不知道被谁推到角落，房内顿时哭喊声成一片。
一九九零年一月十五日。
这个日子对于别人，再平常不过，然而，对于秦家人，却是一个痛苦的铭记。
秦氏集团掌舵人，十大财阀之首秦生，因病去世，巨额遗产由两位儿子及其子孙继承。
秦生的逝世在香港引起一片哗然，无数报刊媒体争相报道这位具有传奇神色的老人。
一时间，街头巷尾无人不在谈及，说得最多的便是秦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让儿媳亲口允诺将来无论如何，都要接受那位身份卑微的孙媳，还将个人名下的所有私人财产赠予她。
念生连同已经结业的大兴酒家，又再次登了头条，众人都在猜测秦家准三少奶奶到底用何手段，让一向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秦老爷子在垂危之际，都不忘扶其上位。
众人不知，但念生心里明白，秦生做这一切，不是因为她是秦世轩的爱人，也不是因为她是衍衍的母亲，而是，她是莲秀的孙女。
关于秦生和奶奶之间的故事，她虽然不知，但从那天秦生满带悔意的神色看来，当初二人定是有着不同寻常的际遇。
秦生的葬礼，按他生前的要求，低调举行。
秦家所有人一袭黑衣站在庄严肃穆的石碑前，相互搀扶，面容悲痛，天空飘散着细雨，为这凝重的气氛中更添一抹凄凉，众人由长到幼，一一上前献花鞠躬。
到秦建雅时，她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墓碑前，泪如雨下，“爸爸！爸爸！”
叶培云见状，连忙上前去扶她，悲伤道，“三妹，爸爸已经走了，我们都要节哀顺变。”
“不，不，爸爸，你快醒来，爸爸！”
乔予淑见叶培云拉不住歇斯底里的见秦建雅，连忙上前帮忙制止她，哽咽道，“三妹，爸爸生前最疼爱你，你这样，让他如何走得放心？”
“我对不起爸爸，该死的人是我，是我！”秦建雅神情接近疯癫，要不是爸爸知道了她和世悉的事，也不会一怒之下心脏病发，撒手人寰。
秦建雅不停地用头撞石碑，很快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秦世悉再也忍不住，从人群中奔出来，抱住秦建雅，“雅姨，求你，求你别这样！”
他也好后悔，明知道这份感情有悖伦理，可是他没有办法控制，他真的爱惨了秦建雅。
乔予淑看着三子拥抱着三妹，两人哭作一团，她脑海闪过一道霹雳，面容惊变，呼吸困难，手颤抖地指着秦建雅，“你，你们——”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三子就连假期也不愿回国，为什么会问她接不接受，他同大他数十载的人交往，为什么父亲会在临终前不分给他们遗产，把他们单独留在房间。
乔予淑刚理清脑海中复杂的思路，心口痛得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妈妈！”
“予淑！”
众人一涌而上，七手八脚接住乔予淑，秦世悉爬到母亲身边，“妈咪！”
秦建书愤怒地一脚踢在秦世悉的心窝，眼里燃烧着痛楚的怒火，“你给我滚！”他怎么会生了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儿子。
秦建雅哭得几乎晕厥，胡乱抓住身旁的人，哭喊道，“大嫂，大嫂！”
叶培云脸色气得发白，伸出手想给秦建雅一个耳光，却生生忍住，“三妹，你这样做，如何对得起秦家列祖列宗？！”
众人把乔予淑抬上车，偌大的墓地只有秦建雅一人，倒在泥土中，狼狈不已。
念生和秦世轩单独坐最后一辆车，车刚驶出数十米，念生突然道，“我们回去看看雅姨妈。”
秦世轩听由她的话，将车调转了头，两人赶到时，秦建雅趴在秦生墓前自言自语，
“爸爸，我做错了你打我就是了，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惩罚我？”
“爸爸，你不允许我余生再回香港，你要让女儿这辈子怎么活下去？”
“爸爸，你带我走吧，带我去和你跟妈妈团聚！”
念生连忙上前扶住神志不清的秦建雅，“阿姨，你不要这样。”
秦世轩虽然被刚才的事实震惊，却也知此刻再由秦建雅悲伤下去，只怕最终会神经错乱，当下便同念生合力将她搬到车里，一同送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