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叶培云还是难以相信丈夫的离世,可是难以相信不等于不相信。
特别是这些天看着儿子媳妇们忙来忙去,她不可能没有知觉。
痛楚遍及了她的五脏六腑,从前她根本想象不出丈夫会突然离开她,反倒是因为长期身体不怎么好的缘故,她担心自己会先行面临死亡。
可是眼前的事实告诉她,她的丈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丈夫是她的支柱,是她一生的信仰,她想不顾一切随他而去,却又想到自己这条命是他千辛万苦换来,如果就此糟蹋,黄泉底下,又该以何面目面对他?
现在已经不是讨论当初决定环球旅行是对是错的时候,她只是痛恨命运为何这样对待她?
那日他们夫妇二人到了南非的首都,带着一干随从住进国家旅馆,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
她洗完澡出来,叫上丈夫准备出门,正逢丈夫挂完电话,一脸的深沉,语气也是少有的担忧,“阿芸,恐怕此地不宜久留,我刚刚得到最新的消息,因为民众不满南非政府当局新宪法的修改,打算要大闹政府,可能会波及附近游客,我们还是早点离去。”
他们在南美洲的时候,也曾遇过当地发生暴乱,虽然是遥远看着,可是对那种景象,还历历在目,“那叫助理来收拾收拾,我们准备离去。”
话语刚落,楼下突然传来此起彼伏枪击声,丈夫奔到窗外一看,面色大惊,“不好,那些暴徒们冲上来了!”
他们逃到二楼,就被暴徒撞见。
有生之年她第一次遭遇到粗鲁的对待,她和丈夫还有其余的人,被数十名黑色人种用枪支指着,强迫他们走进一个商店里,商店里的货物早已被洗劫一空,中间躺着三具尸体,想来是商店的老板。
她和丈夫这一生受无数人的尊敬和爱戴,但是当暴徒要求他们集体蹲到角落时,他们没有半点反抗,这群人都是杀红眼的恶狼,硬碰硬是最不明智的想法。
他们用她听不懂的语言恶声恶气的交流,此行一道而来的医生低声说道,“他们在用荷兰语交流,说企图用我们去威胁政府。”
医生刚说完,被远处一个暴徒一枪迅速击毙,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死亡,吓得两只手连忙捂住嘴巴,就怕叫出来惹恼了这些恶徒。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又累又饿,显然丈夫也是,他们紧紧握着手的地方,汗液淋漓。
一百来号人,几个小时过去,只剩下三十多人。
暴徒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射杀人质,对面出现了另一群衣着整齐,手持配枪的军人,应该是政府军队,两方在用扩声器大喊。
不知道他们在商谈什么,显然政府军队做了让步,退后数十米。
她紧紧地依偎在丈夫怀中,突然看见商店的收银台底下有一台电话,她拿起听筒,按键发出光亮,表明电话机还是好的,并没有被损坏。
丈夫在她的示意下,悄无声息地挪到电话机旁,拿起电话迅速安下家里的号码,可是暴徒们走来走去,他们拨通了电话,根本就没机会说话,过了三四分钟光景,等暴徒一走开,丈夫拿起电话准备开口,发现那边已经被挂断。
就在丈夫考虑要不要重新再打过去时,暴徒发现了他们这个动作,一枪打爆电话机,丈夫的手也受了伤。
三个暴徒围过来,黑压压的枪口对准他们。那一刻她感觉心脏都要停止了,丈夫额头汗水不停地滴落,最终求生的欲望支配着她,她迅速用英语和对方交涉,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还告诉他们,南非为了顾及和香港以及英国的外交关系,一定会保全他们二人的性命,因为他们夫妇二人在香港的地位举足轻重,他们也可以藉由此让当局政府妥协。
很庆幸暴徒们听得懂英语,他们面面相觑,不敢拿主意,之后派一人去叫了一个应该算作是领头人的男人过来。
她又再次把话语重复一遍,男人很高兴,“people from hongkong? ”
“yes!yes!”她终于明白在死亡面前,他们的身份终于起到一点点作用。
后来她和丈夫被单独带了出去,她要求给他们为丈夫包扎伤口,可是却得到漠视,走投无路之下,她只有撕开裙角为丈夫止血。
“阿芸,不要哭,会有人来就救我们的。”他在安慰她。
“建扬,我好怕,真的好怕。”她活了五十多年,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如果刚刚不是因为表明了身份,此刻只怕早已死在暴徒的枪口下。
“别怕,阿芸。”这时候只能互相打气,互相给安慰。
他们抱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外面时而传来枪声,时而传来叫骂声,有人在不断死去,很可能下一个就是他们。
恐惧依旧笼罩在头顶,挥之不去。
大约过了将近三个小时,困倦,疲劳,饥饿袭击着他们,理智在一点点崩散。
外面突然变得嘈杂无比,各个方位的枪声此起彼伏,“阿芸,肯定是有人来救我们了!”丈夫高兴地大喊,然而下一刻,噩运降临。
门被一脚踹开,四个眼眸通红的的黑人拿着枪支气势汹汹地走进来,破口大骂,“dirty Chinese!”
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暴徒们第一枪打了过来,与墙壁擦肩而过,她吓得说不出话来,丈夫拉着她开始在杂乱无章的房间里奔跑躲避,直到跑到一扇窗前,丈夫一把抱住她送出窗口,她脚刚落地,听见砰砰两声,随后是丈夫紧皱的眉头,痛苦的神情,“不!!”
她死死抓住丈夫的手不愿挣脱,他用劲全部力气将她推远,她脑袋砸在了地板上,晕过去前见到了儿子的身影,醒过来后,见到的是丈夫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