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最先看到秦世轩,吓得连忙拉住洪三的手,“三爷……爷……三公子来了!”因为秦世轩在几兄弟中排名第三,因此人唤三公子。
洪三听闻,连忙一把推念生,站起身来对着秦世轩谄媚笑道:“三公子……您好……我是洪三。”说完伸出自己的手,见自己手上还沾着一些茶汁,又连忙拿在制服上擦了擦才伸过去。
秦世轩并未出手相握,反而视线对上一旁跌坐在地上的女子,不由得开口笑道:“洪三爷真是好兴致。”
念生本来是埋着头,听到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以为是大陆人,连忙抬起头一看,刹那间遗失掉自己目光,以至于今后的许多年里,她仍旧清晰得记得他们视线相撞的瞬间。
门口赫然站着一抹颀长挺拔的身影,一身象征着高贵与自信的阿玛尼黑色西装,将男人的身形承托到近乎完美,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黑色的眸子闪烁着令人窒息的光芒,微微上挑的眉流露出威严之感。
乍一看你觉得他是在对你露出温润如玉的笑,细看之下会被那精锐的视线慎得慌。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原来金融四公子中属秦世轩最具书卷气息。
洪三一时间汗如雨下,肥胖的身躯开始颤抖,“三公子有所不知,这娘们甚是无礼得很,我也只是象征性教训她一顿而已。”
秦世轩向念生走过去,黑色的皮鞋踩在地毯上并未发出任何响声。
念生头发已经被打乱,旗袍衣襟处的扣子落下几颗,不用说她也知道此时自己有多狼狈。
只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念生诧异,抬起头对上秦世轩的微微带笑的眸子,后者对她点头示意,念生迟疑几秒便将手放进他修长厚实的掌心里。
秦世轩轻轻一拉便将念生拉了起来,心中不免想道,这女子怎这般轻盈。
“洪三爷,香港乃是法治社会,人人讲求人权,虽说是这位姑娘无礼在先,但是饭间席上碰洒汤汁在所难免,洪三爷身为总警司长,这样强迫一个弱女子,传出去怕不大好听吧。”
洪三表情讪讪,今晚他本来是想以私人身份请求秦世轩放松审批他表弟的一个有关房地产开发的贷款的权限,没想到话未说出口就被秦世轩教训了一顿。
“三公子说的是,想是刚才我怒火攻心失去理智,现在我对这位姑娘道歉。”洪三谄媚笑道,随即把目光对向念生,“六姑娘,刚才是我无礼,还请见谅。”
念生将额前的乱发拢到耳背,冷清道:“三爷折煞六儿了。”说完念生眼神飘向别处微微福身,“既然各位公子少爷有要事相商,六儿告退。”
念生擦完药后又换上自己的衣服,独坐在三楼的休息间。
不知道坐了多久,听到对面墙上挂钟一声报响,抬头一看,时针指向十点。
这台西洋钟是大兴酒家二十周年庆典时,闻名遐迩的大米商周子敬托人从英国买来赠送给大兴酒家的。
虽然这时候的钟表都已经流行上电池,但这台西洋钟仍然要定期上发条才能运作,上边是表盘,时间点是用罗马数字标注,下部的钟摆随着时间左右摆动,只有到整点时才会发出响声。
陈和拿着一个信封走进来,放在念生面前的桌子上,面带愧疚道:“六姑娘,今晚陈某对不住你了,这点钱是一点小小的心意。”
念生并未推迟,缓缓将钱放进口袋里,站起身来,对陈和道别,“陈经理,这不关你的事,事实上你已经很照顾我了。”
当初她身无分文,见着大兴酒家贴出招聘广告,怀中一腔破釜沉舟之心前去应聘,她上新式学堂,自然对那些诗词歌舞不甚了解,但所幸学过西洋舞蹈和歌曲,像模像样跳了一段探戈和唱了一曲《雪绒花》,被陈和一眼看中,从此她成为大兴酒家的六姑娘。
念生不矫情,并不认为此时要哭哭啼啼才能表现出她不屈的气节,因为她明白一点,她需要钱,她需要这份工作,所以必须忍受一切。
念生拽进手中的手提袋,将眼角的泪水擦去,披着繁星,踏着月色,走出大兴酒家。
念生刚走几步,听见喇叭声,转身一看,一辆黑色轿车对着她打出一束光,念生因为光亮刺眼微微皱眉,待适应后才看见黑色轿车前面的标识是SAAB(绅宝)。
比不上劳斯莱斯,法拉利,宝马那些欧洲名车,却因其独具匠心的设计和出类拔萃的零件成为很多西学归来的男士热爱,最重要的一点是,它低排放,低污染,很环保。
秦世轩摇下车窗,“用不用载你一程?”没有过多的话前铺垫,开口第一句直抒胸臆。他想送她,他在表达自己的目的,而不是寻求她的意思,否者他又为什么要在这里等她。
念生知道自己没法拒绝,特别是他之前还救过她。
“谢谢你,三公子。”念生点头致谢,一抬足却因踩着凹凸不平之处一个踉跄差点倒地,
幸好她平衡感极好,很快站起身来,但毋庸置疑,丢脸了。
秦世轩握拳放在嘴角处掩笑,念生大窘,绕过车头走到左边打开车门坐进去,香港驾驶方向和大陆不同,这点大概是受了英国的影响,毕竟香港以前属于英国殖民地。
上了车念生见秦世轩还在笑,有些脸红地问道:“三公子,笑够了吗?”
秦世轩放下手,正正色,“你这一跤让我想起今天发言的某个人。”
念生接话道:“铁娘子撒切尔夫人?”
秦世轩不由得对念生刮目相看,“这你都知道?”他以为这些酒家女眼里只有风花雪月,没有政治概念。
念生笑道,“去年撒切尔夫人到北京商谈香港主权时,摔了一跤,举世共睹,无所遁形,今天又是一个值得纪念特殊的日子,我想三公子想到的应该是她吧。”想起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念生刚才滴落的心情一扫而空。
秦世轩并没有觉得今天有多值得纪念,现在他们秦生银行一直沿用的是英式金融机构运行模式,香港一旦回归,大陆干预香港经济发展,到时候金融市场更加云诡波谲,各方势力充斥其间,大抵又是与现状不同的另一番光景。
不过,看着念生嘴角荡漾开莞尔的笑容,他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欢愉起来。
多年后的某一天,念生听秦世轩说,当年她坐在他车里,露出明眸皓齿的笑容时,他就忍不住想要拥她在怀里。
当然秦世轩说这话时,她已经是他的名正言顺的妻子了,否者如此放浪不羁的言语,她定把他当成洪三一类人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