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遇刺的事情简直难以置信。
似乎一切又重回了当年。
他的父亲,被爱人一刀捅在心口,随即自杀。
而如今,他捂着胸,看着眼前的女人,竟然还期望着双双殉情。
不过是妄求罢了。
穆伊娜还是绑在那里。
他去看她的时候,她面无表情,却对他开了腔:“你是不是杀了钟瑞?”
他不知道是谁和她说了,但却也老老实实回答了,“不错。”
其实他心中一直有自己的算计。
不过是受了一刀,自己并未用毒,回去怎么可能会因为不治身亡呢。
只怕那济南城中也有人恨不得他死了吧。
一山岂容二虎。
可他却不挑明。
停顿了许久。像是时间都凝聚在那一点,毫无流动。
“你为何要杀他?”穆伊娜的眼珠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眼眸抬起来,直直看着他。
“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就算杀了他,又何须理由!”他摆摆手,不以为意。只是看着她的泪水,心里竟然像是刀在割一样。
穆伊娜却笑了,“该不是因为我吧?”
他有些恼羞成怒,却很快调整了情绪,“是又如何?”
穆伊娜一愣,看着他,忽然露出了嘲笑的神色。
那一个眼神竟然是如此锐利,让他不忍直视,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
可他却停下了手。
怎么忍心呢。这毕竟,不是她的错。
在这场战斗中,她才是被伤害的人吧。
他就是为了她。
他就是为了她,这又如何。她既然知道,何必……何必还是那个眼神?!
“你看,忘川在这边,也能生活的很好,”他微微一笑,“我会对你比耶罗对忘川还要好,你愿意留下来吗?”
“我和忘川是不一样的,”她的眸子里闪烁着一股自信与执着,“她习惯了自欺欺人。”
奉天一时语塞。的确,忘川似乎总是在忧虑什么,连带着身子越来越不好,还不如当年忍辱负重的时候。
“你比她聪明,不会看不懂现在的局势。”
穆伊娜声音清冽,“我现今的情况,能说不吗?”
奉天听到这句疑似软下来的话,竟然有几分欢喜,也跟着态度软化了,温和道:“我可以等到你说愿意的那天。”
穆伊娜看着他,眼里似乎流淌着被感动的意思,可就在下一秒,她忽然挣开了捆绑,就这么拿着刀,刺进了他的胸膛。
几乎是一跃而就的事情。
她那么恨地盯着他,“我要为钟将军报仇!”
这一瞬,似乎一切都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手中的沙,似乎就这么飞速流落。
他却也不躲开,只是笑道:“你当真以为是我杀了他吗?我只伤了他一刀,济南中自然多的是人想要他死而已。”
腹部的伤口刺痛难耐,胸上又添新伤。为何不问一句,你如何了。
穆伊娜手中的刀震了一下,“你胡说!”却又是深入了三分。
“谁说不是呢。”他嘴角流出了血,心里却生出了一种撕皮拆骨的快意,“穆伊娜,你知道他从没爱过你吧,不然怎么会舍得把你送到这里。”
穆伊娜心里自然也明白,恼羞成怒,抬手又要来刺他,“与你无关!”
他反而往前一步,抱着她,伤口又撕开了一些,“我们何必如此。”
穆伊娜顿了顿,似乎像是醒了过来,看着他,忽然哭了。
他心中微微舒了一口气。
“我记得汉人有这么一句话,”穆伊娜的声音仍旧是那么别扭,可里面含着的情义却如此明显,“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他忽然瞪大眼睛,夺过她的刀。
她却是灿然一笑,默不作声。
“来人!”奉天惊呼!
帐外的人冲了进来,惊叫声,怒喝声,有人扶着奉天,有人打落穆伊娜的刀,有人托着那只匕首,仿佛是十恶不赦的证物。上面沾着的鲜血是如此耀眼。
“是汉人的!”他们叫道!怒视着穆伊娜,却不敢点出她来,只敢责怪那些使者。
“可汗!”有人叫道,匆忙准备伤药。
“一定是那群特使!什么特使!不过是虚晃一枪而已!”有人怒吼。
“快去抓住他们!”
奉天看着这群人挤挤嚷嚷吵得要命,穆伊娜却仍在闭目养神,不知怎么竟然生出了一股疲惫,得了穆伊娜,又有什么所谓。
“忘川姑娘不见了!”有人叫道,“那群汉使带着姑娘逃跑了!”
其其格喝道:“怎么可能!”
奉天眉头一皱。
似乎却有些明白,忘川注定要走的。
忘川之水,又怎会是一沉不变的。
这个名气取得太过直接,也太过哀怨婉转。
他艰难地止了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看向穆伊娜,扑过去喊她的名字。
回应他的只有嘴角的鲜血。
她的脸色还是那么红润,白皙而光泽的肌肤如此动人。
他看着她嘴角淌出的黑色血液,心里凉透了,愣愣地就这么跌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穆伊娜随着他一起倒在地上。
奉天抱着她,忽然哭了起来,“穆伊娜,你这是为何啊!”
他想到她那刚烈的一笑,那义无反顾的一刺,以及这决绝的离去。
是不是一开始,就注定了要分离?!
“快追! 把那群该死的汉人给我杀了!”他忽然停止了哭声。
其其格道:“忘川必然是被掠走的!”
奉天看着她,眼里分不清是什么情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其其格一愣,就这么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么,穆伊娜也不是我们的族人,为什么你不杀她?!”为什么不去救她,却百分之百要置她于死地。忘川怎么可能会是间谍?如果是,只怕耶罗早就……
情一字,最是误人。
“她和忘川根本就不同!忘川就是个间谍!”奉天说的激动,猛地咳了一声血,但脸色似乎更好了。
其其格有些惊讶,一时也就忘了争辩,“快拿保命的药材过来!”回光返照,如何是好!
“不必了!”奉天捂着胸口,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你们让耶罗给我记着!下一任可汗就是他!让他一定要杀了那群汉人!杀了忘川!一定要杀了他们!”
其其格就愣在那里,似乎没听清。
这个雄才大略了一世的男人,这个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就这么,做出了最荒谬的决定。
不是说要耶罗统一草原,而是让他去杀了他最心爱的女子。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抬起眼看着那个艳丽的女子,心里生出了几分嫉妒。
穆伊娜。
而他亲着她的头发,似乎想要从中得到些什么启示。这个从来都不哭的男人,泪水就这么落了下来,难以止歇。如同秋夜凄冷的雨。
她想起穆伊娜刚来的时候,平贺对他说,这是可汗知道的事情,是一场红颜枯骨,她信了。
当穆伊娜被抓起来却没被杀掉的时候,平贺对她说,这是可汗决定的事情。
她开始慌张了。
她走上前去想要杀了穆伊娜,可平贺却劝她,说这个女人对钟瑞很重要,杀不得。
她心里那时候便开始慌乱起来,奉天把她放在最好的牢房,时不时站在门帘外沉默。他不再去那片湖泊,也不再欣赏那里的月光,他所有的温柔,都只为一人绽放。
她在湖边等了又等,却不见归人。
她默默守着他这么些年,把一个女子最美好的时光都留给了他。
可他浑然不知,却对一个突如其来的女子如此在意。
求而不得,不过是妄求,她如此,他亦如此。
她忽然笑了起来。看着奉天的样子,骂道:“你现在,哪里还有一丝英武的样子。胡乱错怪别人,只为减轻自己疏忽的罪孽罢了!”
奉天瞪着她,眼里露出杀意,“其其格,你可是要偏帮这群汉人?!”
其其格一愣,听着那句偏帮,忽然就笑了,看着他,放肆地笑着笑着,留下了泪水。
她以为等到最后,她会是胜者,陪伴他称王称霸。
谁知道他竟然是这样不屑她。
似乎所有的挣扎,都失去了意义。
她想起那些年自己为了学医被虐待和嘲笑的日子,她想起她为他包扎时他的笑意,她想起那些追求者年轻的脸庞……
似乎一切,都要终结了。
她是这么爱他,却无法等到他爱她。
生不能同裘,但愿死同穴。
她安静下来,看了一眼索玛,“平贺若问起,便说,这是我的命。”
索玛大惊,担心她还要说些什么,要冲上来带走其其格,就看着其其格拔过那把伤了奉天的刀,干净利落地刺进了自己胸口。
“阿姐!”索玛目眦尽裂,难以置信地看着其其格,忽然想到她的话,就这么流下泪来,“你好傻。你好傻……”
其其格的眼里浮现出日月,浮现出星辰,浮现出奉天对她解释和对她笑的样子。
谁都以为,她是看不起部落里的男人,可是……
连奉天都看不起,她又看得起谁?!
他却浑然不知啊。
她沉沉闭上了眼睛,奉天却浑若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