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沐傅儿的心里倒像是忽然放下了大石头,浑身轻松。
家国如何,过去又如何?沐傅儿是谁,忘川又是谁?无人知道,如此简单。
她所遵从的道,与她的生活再无相悖。哪怕再也没有仆人,再也没有锦衣玉食,再也没有耳鬓厮磨,可她仍旧是愿意的。
眼见本是山穷水复疑无路,谁知柳暗花明又一村。两人商量着到底去何处暂居,沐傅儿道:“如今暴政苛捐,大家世族为了储备力气,更是如此。小地方虽然没有大家世族,可是也会有土豪乡绅,横征暴敛更是不堪。”
何彦沉下心思,接着道:“的确,那些贵族云集的地方容易暴露身份。若是去了小地方,说不定我们还是一方地主呢。”
沐傅儿微微有些惊讶。
何彦心中闪过一个小念头,道,“傅儿不如随我去锦州。”
沐傅儿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我如今虽然看着闲散无所事事,却仍旧是官居五品,说高不高,镇压一方却是够了。”说到这里,何彦有些羞愧。五品之官在沐傅儿眼里,想来是不够看的。
“可是刺杀之事……如此,定然会惹上许多麻烦。”
何彦略一沉思,道:“此事不足为惧。刺杀之事是朝廷决定的,若惹到麻烦,我再逃便是。再者,白石一虽然是一方大将,可是到了锦州,却还要看看我这个地主的意思。你且放宽心。”
“哪有这么容易,”沐傅儿摇摇头,“公事上,连坐之罪,何其难挡。私事上,白石一若到来,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何彦却一笑而过,“兄长曾说,这世道不过五年必然会乱。”
沐傅儿猛地抬起头,“你是说……”
“不错,身份如何,过去如何,三年之后又算什么。只要天下一乱,新皇只怕只有下位的份儿了,如此,天下便也不是如今的天下了,”何彦心中顿时生出了无限豪情,“世家大族早有反意,这些年筹备的估计也够了。”
沐傅儿忽然想到了新皇为什么一上位就急匆匆地打压世族,竟是如此!却不知道这样急躁冒进,更容易让世家大族心生反意。随即心中叹了口气,没有兵权,便是待宰的羔羊的罢。
“傅儿,若是不介意,便让我做这孩子的干爹。”
沐傅儿自然点头,“能得大哥此言,是这孩子的福气。”
“哈哈,”何彦拊掌大笑,“那便这么说定了!”
沐傅儿点点头,换了男装,便随他赶去锦州。
因沐傅儿有了身孕,两人不敢走太急,拖拖拉拉走了两个月的路,这才到了锦州。
何彦带她进了何府,对外人便说是自己的妻子。沐傅儿虽然有些尴尬,却应了下来。毕竟能给孩子一个名分,自然是好事。心中对何彦的愧疚和感激,自然不必言道。
刚来没几天,大家知道夫人有孕在身,自然是万分小心。也有那么一两个心思活跃的女子婆子,眉眼一转,不安好心。
沐傅儿原本不打算怎么管事的,毕竟不是真正的主子。可是有人眼见主母不管事,便生了心思。
那日何彦刚带着外帐回来,正是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就遇上一个穿着水红色长裙的姑娘眼送秋波。
他心里有些厌恶,却也不好说些什么,径直问道:“奶奶在何处?”
“奶奶有孕在身,已经歇息去了。”
何彦想到沐傅儿懒懒的样子,微微一笑,“如此便好。”便径直去书房。
那女子却紧随其后,也跟着要进去。
就在这时候,何彦转身道:“书房不得擅入,不知道吗?!”
那女子跪在地上,微微泛红着眼梨花带雨的模样道:“思慕公子良久,却是情不自禁。”
何彦冷冷一笑,微微一打量,便猜到了是何人,“你这样的女子不过求一袭富贵,情义二字,当真知道么。”
便是立刻喊来管家,却是不知道是何人。
何彦眉心一蹙,“送官!”
那仆人中一婆子连忙喊道:“老爷,这是老奴的外甥女!”
“外甥女?”何彦一笑,“我可不记得我买了这么一个人。”
那婆子哭喊道:“老爷,她是猪油蒙了心啊,见着老爷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是情不自禁啊。虽说事情做得孟浪,却也是个好姑娘。”
何彦哼了一声,“只怕是你找个青楼姑娘来,都比她含蓄些。”
那姑娘脸色一红一白,却是猛地哭了出来,梨花带雨的模样道:“我不活了,我不过是心慕公子而已,公子何必如此伤我!”
何彦道:“擅闯官宅可是重罪,来人,报官。”
那女子这才觉得不妙,连忙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堵上她的嘴,你们小声些,莫要吵着奶奶了。”
那婆子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奶奶有身孕,老奴也是想着老爷一个人,奶奶年纪小,不懂体贴……”
“我的身家大事自然有我父母操心,你算什么东西。”何彦哼了一声。
那婆子彻底被堵上嘴,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却生出一种期待,沐小姐,你什么时候,愿意替何彦管起这个家?
虽然何彦不说,沐傅儿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情。
身边的小丫头叽叽喳喳道:“奶奶快去救救那婆子吧。”
“为何?”她美目微转。
那小丫头不知道厉害,只以为沐傅儿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小姐,不谙世事,眉眼一转,道:“那婆子虽说做错了事情,可老爷现在身边除了奶奶便没了旁人,奶奶又是有孕在身,恐怕别人说闲话。我看,奶奶倒不如收了那姑娘,也显得宽大,老爷不喜欢那姑娘,这是有目共睹的,奶奶赢了名声,老爷爷知道奶奶的体谅。”
沐傅儿只想笑,何彦何等的风流人物,见惯了场面,美女如云又如何,他喜欢什么人还用别人安排,他的性子便是如此,外人不得而知罢了。
“你倒是个忠心的丫头,”沐傅儿看着她欢快的样子,忽然笑了,“虽说你年纪小,却也机灵。我这些天担心爷的行程,你既然这样思虑周全,我也放心把你配了爷的马夫了,虽说委屈你了,但你这颗忠心我会记得,到时候给你添些嫁妆,如何?”
小丫头目瞪口呆,就这么看着沐傅儿,立马跪下来声泪俱下地喊道:“奶奶我错了!“我错了!”
沐傅儿笑得更厉害,“你看你,我不过是随口说说,让你帮我办点事你都不乐意。”
那小丫头战战兢兢地看着沐傅儿,终于明白了,眼前的人不是娇生惯养的小猫咪,是一只藏而不露的老虎。
“罢了,既然你不乐意,我也就不想留着你了,吃里扒外的东西。”沐傅儿脸色一变,甩了甩袖子道,“那婆子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帮她?”
那小丫头哪里是她的对手,连忙道:“那婆子收了她外甥女好些银钱,我只想着若是能救了她们,便也能得一些……”
沐傅儿摇摇头,“你好大的面子,就凭你这心思,我是断然留不得你了。放在以往是直接送去红馆楚楼,你这身段模样在那种地方,怕是也没什么出路了。”
那小丫头大惊失色,跪在地上就猛磕起头来,“贱婢知错了!奶奶!”
“你偷我的首饰也可以拿出来了。”沐傅儿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小丫头,那些丫头一个寒战,不敢说些什么。
那小丫头连忙端着盒子送了上来。
“你说,我若是让你家人来赎你回去,可好?”
“贱婢的家人定然是不管贱婢的死活了。”那小丫头瞪大眼睛,连忙摇头。
“或者,城东邓家想要小丫头,我把你们送过去?”
这下,院子里的丫头都不淡定了,连忙进来哭成一片。
“我没把你们送官就不错了,哭成这个样子,还以为我欺负你们了。”
其中一个颇有姿色的姑娘道:“奴婢未曾做错,奶奶这样子,就不怕老爷觉得奶奶太刻薄么?”
“我不喜欢便是错。我敢打包票,老爷只会觉得我做得好,你信不信?”她微微一笑,似乎从不为此惧怕,“哪怕把你们全都送去了楚楼红馆,老爷也不会介意。”
那姑娘吓得花容失色,“奶奶,贱婢错了!贱婢错了!”
小丫头们倒吸了一口气。
“这院子也要清理了,我算是给个恩典,你们两人家中有人来赎的,我便让你回去,若是没人来赎的,”她微微一笑,“那我可就依着规矩办了。”
“奶奶!”下面的人松了一口气,却仍旧绷紧这根弦,那个小丫头和姑娘却哭得厉害。
沐傅儿摇摇头,心里虽然有些酸涩,却也是知道治家的重要和厉害。
总不能让何彦还担心着屋子里是不是安定吧。
最后还是没人来领,按着先前的话卖给了人牙子。比起那些手段厉害的主子,确实仁慈太多。
不过是处理了两个人,整个何府都安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