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傅儿心灰意冷,已经打算辞去官职随波逐流,没想到白石一却登门来访了。
“傅儿。”他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嗯。”沐傅儿想叫他表兄,却卡住了,不知道如今该怎么叫他才合适。
白石一却没有计较,“我知道你想要做出些名堂来,特意向皇帝求了一道旨,让你做第一个女史官。”
沐傅儿一愣,定定看着他,“史官?”
白石一笑了,“是啊。舅父才华横溢,已经做了大学士,你再去做学士,不如史官来的有趣。”
“我……”沐傅儿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就在这时,何卿歌从门外冲了进来,“娘!”
“殷殷!”沐傅儿心中一惊,抱着他,猛地抬头看着白石一。
白石一却只是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有个儿子。”
“他是我亲生的孩子。”沐傅儿手放在何卿歌的头上。
“是个好孩子。”白石一从身上解下玉佩递给他,“叫叔叔。”
殷殷看了母亲一眼,干脆地接过玉佩,“谢谢叔叔。”
那是一块上好的周玉,光泽柔和而细腻。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布包,包的那样严实。
却是一个紫玉手镯,晶莹剔透,光色清新。
沐傅儿愣愣看着那镯子,似乎想到了当年。
白石一轻轻把它放在门口,柔声道:“表妹,这是我母亲的镯子,你不嫌弃就收着吧。”
也不等她回话,就一个飞身出了门去。这般莽撞的懵懂。
“我那时候没有告诉你,这是我母亲让我给你的,”这只镯子,是老夫人送她的。”
随着抄家,这只镯子连同她所有的记忆都被收缴得一干二净。
沐傅儿愣愣看着他,“姨母她……”
“娘喜欢你,”白石一笑得有些傻气,“我也是。”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上的疤,想要遮住那些蓬勃的杀气。
“表兄……”她终究还是开口了,语调生硬,生硬苦涩,“你看到了,我已经有殷殷了。”
白石一看了看殷殷,微微一笑,“没关系。你若不信,我封他为王,给他兵权,可好?”
“不行!”沐傅儿几乎是立刻反驳。
他是耶罗的孩子……游牧人的孩子……怎么可以封王,怎么可以威胁王权?!
可她却不能说出口。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竟然是如此的残忍。
她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他……不是汉人的孩子。”
“他是你的孩子。”白石一目光澄净,认真看着她。
她只觉得害怕。
抱着殷殷,“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娘!”殷殷有些害怕,莫名地攥紧了她的衣裙。
“不要怕。”沐傅儿拍了拍他的头。
白石一静静看着她,却觉得难以忍受,“傅儿,我是爱你的。你相信我,我会让这孩子成为你之下最尊贵的人。”
沐傅儿瞪大眼睛,就这么望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这……这怎么可能!”
“只要你喜欢就好。”
沐傅儿却只觉得格外的恐慌,“不,不行的。他不是汉人的孩子……他”
“我只知道他是你的孩子。这样的话,也算是我的孩子。”白石一伸手摸了摸殷殷的脑袋,“我错了,傅儿,我真的知错了。若是我当初没那么懦弱,也许我们的孩子,也已经这么大了。”
沐傅儿忽然流下泪来。
她是如此渴望他的道歉,也是如此渴望他的辩白。
即便是责怪年轻,即便是责怪命运,她都认了。
可他却那么干脆地说自己错了,他明亮的眸子认真看着她,像是最闪耀的星辰。
他没错。
她也没错。
错的只是那个契机罢了。
他们牵着手,却被鸿沟所断隔,各自为营,相望无期。
这样的,茫然无措。
“不是你的错……”沐傅儿心里彻底明白了,这不是他的错,这怪他们太过稚嫩,总以为坚守爱情就能天长地久,平安喜乐,如此而已。
世事远非剧本,结局祸福难料。
“现在的我,已经配不上你了……”她抽噎着搂着殷殷,“我们错过了……”
“你若是这样说,才真正是错过了,”白石一摇摇头,抓着她的手,“谁说你配不上的,天下间的女子,没人能比得上你。若能遇风雨而化龙,定然为君清平后宫,独娶君一人!”
沐傅儿有些后怕,看着这样坚定的白石一,就像是当年的少年郎一般。只执着着“但凭起一名讳,便拜真人为师”的豪气。
他意气风发如同三月里驭马拉弓的锦衣少年,而他,却已经到了二十四番花信风的年纪。
她伸手一拜,“我做不到。”
“你只要做你自己便好,你想当官,便去当。”白石一扶起她,“我不喜欢强求,在者,时候未到。你且等我。”
沐傅儿看着他满是希望的眼,忽然生出了浓烈的悲哀。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般优柔寡断,给不了一个痛快。
她心中喊着“不要,不要”,身体却越发软弱可欺。
“他……是异族人……终究是要回去的……”沐傅儿软弱无力,搂着何卿歌,宛如珍宝。
“罪过不在他,在他的父亲罢了。”白石一劝道。
沐傅儿却猛的抬起头,“不,他父亲是一个好人。”
白石一愣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你说,他的父亲,是好人?”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他站在城楼上痛不欲生,而她在别人的怀里,策马狂奔。
竟然是如此。
竟然是如此。
“是。”沐傅儿就像是被一道光给刺醒了,定定看着他,美目坚定。
是啊,她怎么能就这么舍弃耶罗。
他即便是有千种的不好,也不容他人置喙。
他满心满意的愤怒无从发泄,只得狠狠攥着拳头,强自平息下来,继续劝道:“他若是好人,为何会弃你而去?”
“不是他弃我而去,而是……”沐傅儿顿了顿,反而扬起冷笑,“不正是你逼得吗?!若不是你使计杀了大汗,我如何会被逼走?!”
“大汗?!我只听过陛下,未曾知道你有个大汗!”白石一受不了她的责怪,知道是自己逼她走上了绝路,心里有些愧疚,却更要装出一副有理的模样,反咬一口,才不至于无话可说。
沐傅儿微微一笑,“陛下,又如何?!不过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白石一本就是打着篡位的主意,如此在人情上更是被她说得死死的,欲辩不得法门,心中直直生出一种恐惧,“还记得我们之间的誓言吗?!我不在意你有孩子,那都是我的错,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别吓我,你别吓我!”
这句话说得沐傅儿心里酸涩得不得了,看着白石一近乎失怙孩童的神情,心中更是自责,“想来不过是命运的安排,我们……回不到过去了。”
“你骗我,”白石一摇摇头,定定看着那何卿歌,眼神里竟然有股杀气,“你骗我对不对?!”
何卿歌只觉得杀意骇人,拉着沐傅儿的衣角,“娘,我怕!”
“白石一!”沐傅儿挡住白石一的目光,冷冷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好!好!好!”白石一一连说了三个好,眼神清冽,“我不相信你心里真的没有我!我们且走着看!你既然如此无情,也莫怪我无义!”
沐傅儿只觉得这番剖白才是两人真正的立场,力士断腕,疼痛难忍,却保全性命。
她知道白石一不是那种绝情的人,可他……也不是何彦那样简单随性的人。
他认定的事情,轻易难以改变。
她低头摸着何卿歌的头,微微一笑,“殷殷,娘对不起你。”
“娘,我爹,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