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都来了兴致,便直冲冲地去了汴京最大的茶楼。
他们坐在前排,听那先生说的正是隋唐演义。
刚说到冷面寒枪俏罗成使出了一招回马枪的时候,那评书先生就道:“原来那罗成与秦叔宝互相传授武艺时,各自私藏了一招,也是罗成对罗家枪谱不得外传的尊重,这一招回马枪不愧是不外传的绝技,果然力道无穷,技巧非凡,就如同我朝白石一白将军的枪法一般。”
沐傅儿看了何彦一眼,满是戏谑。
何彦看到沐傅儿并不介怀,也笑了,“原来白将军这样的厉害。”
那评书先生立马道:“那是,当年白将军年纪尚小,就有一枪定三军的壮举……”
沐傅儿微微一笑,“一枪定三军啊。”
周围的人叫起好来,都听惯了这些演义评书,难得来一回真人版的,都激动得不得了。
“少年英雄……”评书先生接着说得唾沫横飞,何彦拉着沐傅儿就出了茶楼。
沐傅儿若有所思地道:“何大哥,你看白石一这声势造的不错啊,连汴京都传遍了。想来当年白家兴旺的时候,还不如这般光景。”
何彦点点头,心里也暗暗感慨白石一心思细腻,如此布局,看来旗下确有高人。
“能得此明主,想来何大人能一展拳脚,如鱼得水了。”
何彦心里佩服,如此对峙下,还能想到其他人的好,这般的大气,只怕鲜有人及,遂笑道:“若得世道昌盛,做个游侠,岂不快哉!”
沐傅儿笑道:“昔日诸多诗人可不是都游侠,家有千金,浪荡不羁。个人追求不同,却更显得自由蓬勃,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何彦又道:“若是殷殷能有自己的追求,我可一定支持他。不要黄金千两,也不求官帽状元,只要他能活得痛快,这一生也就无妨了。”
沐傅儿想到殷殷,心里就柔软了,“是啊,我的儿子,怎么可能平庸。就算随性,必然也是个大英雄。”
“母亲大概就是你这样子,”何彦笑了,“我娘常常督促我哥读书,他是长子,要承担责任,对我却偏爱得很,虽然每次都教训我不成事,可心里还是开心我这般随性。”
沐傅儿想到沐佩儿,心里有些酸意,“是啊,阿姊在家中也是督促我好好学女工,只是心里偏爱,每每只是说说罢了。父母也偏爱我是幺女……”
何彦正听着高兴,忽然眉头一皱,眼睛一眯,“他来了。”
沐傅儿看着来人有些慌张,心里的压迫感又抬起头来,“白将军。”
白石一笑了,在这样的韶华里,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他卸了甲胄,温润有礼的模样。
沐傅儿想起了那日父亲说他‘芝兰玉树,身在庭院耳’的感慨。就像是被人浇灌好的珍贵植物,精心呵护,举止间都带着世家子弟的气息。
谦逊,稳重,一本正经的柔和。
只是脸上那道疤显得格外俊朗。
她想起了那日看到他站在城墙上的模样,甲胄泛着寒光。
父亲,他不再是庭院里的小树苗了,而是苍天大树了。
而自己,也不能再是细心呵护的娇嫩兰花了。
“傅儿。”白石一笑眯眯的模样,根本就没把那次的见面当回事。
“在下锦州何卿歌。”沐傅儿有些来气,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子。也许骨子里还是有着那股执着和莽撞,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
白石一眨了眨眼睛,也不纠缠这个,像是从前看她撒娇一般地回应道:“你确定要用何卿歌的身份去看佩儿表妹?”
沐傅儿顿了顿,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
“我把她葬在了沐家别院后的桃花林了,”白石一有些苦涩,却还是扯出一个微笑,“她虽然穿得素净,打扮也清冷,可是还是喜欢那些热热闹闹的东西。也喜欢颜色鲜艳的花树。”
她的眼睛这样明亮,直直看着他的眼,像是最闪烁的星辰。
他的心顿时荡起了涟漪,最温柔的波动。
沐傅儿鼻子发堵,泪水就下来了。可是心里却越来越柔软,他还是她们的表兄啊。
陪伴她们度过了那么多美好时光。
她还记得年少时被送去江南,人生地不熟,胆怯地跟在老夫人后面,没有姊姊,也没有母亲。她是那么的小,那么的敏感,即便老夫人那么疼她,可她却如履薄冰。
他却来了,总是那样的好。
就像是知道她无聊,他就能偷偷带一只小狗进来,小狗柔软的眼神像是要滴出水来一样。那样的无辜。
他从没向她表功,说自己做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可他就是那样安静地看着她,目光柔和,带着笑意。
他不过是太年轻了。
那些难以承受的误会,就像是汹涌的河流,划出了隔断大地的鸿沟。
她站在明媚的阳光下,却更觉得浑身冰冷,心底的秘密抽丝剥茧中忽然来了个痛快。她终究是……不忍心怪他。
只剩得,潸然泪下。
白石一颤抖着唇,定定看着她,“傅儿……”
她咬着嘴唇,像是掉了链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地往下落,何彦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心里一阵阵恐慌。
她是这样坚强的一个人,面对死亡都不曾眨眼,却因为这些小事而落泪。
无他,皆因白石一耳。
他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恐惧,如果沐傅儿真的跟着白石一走了,那他怎么办?!
他舍不得啊……
舍不得。
“谢谢……你……”沐傅儿平缓地开口了,声音还带着一些抽噎,“改日将去拜祭阿姊。”
白石一点点头,“她也是我的姊妹。”
沐傅儿拱拱手,却是飞也似的往外跑。
白石一想要追过去,何彦拦着他,“你该给她一些时间。”
“我”白石一还想说些什么,何彦甩下他就追了过去。
沉寂片刻,只剩得他喃喃自语,“我已经知道她有孩子了……没关系的……我们,我们还可以像从前那样的……”
他看着她无法面对的逃离,心中生出了强烈的恐惧。
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白石一攥手成拳,心里满是心疼,“你再等等我,等等我,我会让你知道,全天下,你是最尊贵的女子。无人能匹及。就像……你在我心里。”
她一直是那么美,那么娇,和一朵花似的。
天下间那么多女子,偏偏只有她是那样。其他的人就算身上能开出花来,可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什么韵味来。
她是他捧在手心里的人儿。
就是这样的小心肝儿,如今却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甚至是为了保护不知道和谁生下的孩子,勇敢站了出来,面对着,叫嚣着要威慑他。
他经历过那么多死亡,征战过各路豪杰,唯独败在她的脚下。
她不用任何计谋,也不用任何强兵,只要是她,就注定了他胜不了。这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战争,最好的结果,是平局。
他怎么能承受,她防备他的模样。
似乎这一切,都在冥冥中被不知名的手推送着,走向刀刃相见的最后。
不。
我的花儿。
他心头的血都在颤抖着。
可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就像是每次面对她,都会变得格外的木讷一般。他痴痴站在门外,却再也没有小丫鬟对他说,我家小姐最是夸赞白少爷的。
他等了又等,终究等来的不过是一场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神仙局。
他站在原地,心里慌乱得像是失去挚爱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