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伦,饮砥柱,濯羽弱水,莫宿风穴,见则天下安宁。——凤凰
她自幼知道自己是不同寻常的。
宫人们都在说,她出生的那个晚上,皇后梦见了弄玉公主。于梧桐树下,年轻的公主抬头,看见了骑着凤凰的萧史。
由此,父皇特别喜爱她,甚至比那些小皇子们更得宠。她是女孩子,志不在朝廷,自然更容易博得父母的爱。
不沾染欲望和利益的时候,爱总是盲目的。
直到遇到了白石一。
那时候,白石一随着母亲入宫,坐在凤仪宫的偏殿里喝茶等待,她就这么莽莽撞撞地冲了进来,兴高采烈,眉眼飞扬。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年纪和自己一般大小,端着茶杯有股子老气横秋的模样,粉雕玉琢的面容却显得格外稚嫩。
“青凤公主。”他放下杯子,规矩地行了个礼。
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甚至有些窘迫,由此孳生出无数的虚张声势,扬起小脸就喊道:“你是谁?”
“他是兵部尚书白大人的儿子。”那宫女哪敢激起两人的刺,连忙答道。
她似乎记得,白家是帮着太子哥哥的,心中就笑了几分,有了自己人的感觉,“原来是白公子。”
“不敢当。”白石一戒备的眼神也微微松懈了一些。
眼见一片尴尬,公主没有丝毫想走的意思,大宫女于是问道:“公主今天不用上课么?”
“他讲的课我都懂了!”她哪里会在旁人面前丢了面子,连忙喊道,“草包一个。”
白石一的脸色有些难看,青凤公主现在的老师可谓鸿学大儒,论起强学博知这一点就是无人能及,辩才学识更是一流,他素来极其仰慕,也一直想要拜他为师。如今这个公主却这样贬低于他,心里真真烧起来一把火,脸色也难看了许多。
“对了,你看我的鞋,金鱼嘴儿的呢。”金鱼嘴儿不错,只是上面绣着两个大明珠闪闪发亮,活脱脱就像是一个珍宝似的,越发显得脚小巧,她眼看白石一不怎么在意,又随即扑哧笑了一声,“你可知道,我们那夫子,一身的穷酸味,连鞋子都是粗布的呢。”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皇家奢侈,百姓疾苦,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粗布鞋子他也见过,,自己的父亲就格外推崇,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便是如此,这个公主还要满心来炫耀,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年轻气盛,嘴里也关不住,索性开了口,“公主,尊师重道,老师乃是国之栋梁,切不可嘲笑于他。”
她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两条眉毛几乎要飞了起来似的,狠狠瞪着他,“你说什么?!”
白石一自知失言,索性闭了嘴,扭头看着角落。
“你……你敢教训我?!”她又羞又恼,气不打一处,随手抽出藏在垫子下的鞭子,就猛的甩向他。
白石一吃了一惊,侧身一翻险险滚在一旁,那鞭子本没那么重,一个小女孩儿,能有什么力气,只是打在那凳子上“啪——”的一声,格外清脆。
“鞭子是好鞭子,”白石一哪里还敢多惹事,连忙道,“打得也准。”
见他服了软,自己也有了台阶,这才满意地问:“你可知道错了?”
白石一咬了咬牙,道:“在下知错了。”
她喜笑颜开,得意洋洋,“我就说嘛。本公主那有什么错处。你不过是个草民,竟然敢来寻我的不是。我说错了,就是错了,我说对,就是对!”
白石一却没有应她,只是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似笑非笑地坐了下来,面无表情。
她有些乏味,想要说些什么,宫女就喊道:“白夫人来了!”
她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矫情,连忙溜了出去,白石一松了口气,拿着杯子的手掩在广袖里,似是青筋毕露。
白夫人带着白石一出宫的时候,她远远看着他的背影。
那样温柔而坚定。
心中有些后悔教训他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不满地想,看你还敢教训我!你下次来……你下次来,最多我不教训你就是了。
可她再见到他,却是长大之后。
她甚至已经忘了这个反驳她的男孩子是谁了。
直到那日赏花会。
宫里的花苑,她是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来来回回看了那么些年,早看腻了,喜欢的不过是每年的赏花会。
今年及笄,大大方方地坐上了赏花会的主位,大喇喇地看着众人,只觉得这些人奔波于婚姻利益,太过庸俗。
那些女子费尽心思,不过是为了一个良人,太过小气。
更是看那沐家两姐妹不快。
京中姐妹花?!
她故意在才艺表演的时候吩咐宦官把她们的名字放在最后面。
谁料那宦官说,沐家两姐妹根本就没打算献歌献舞。
她吃了一惊,皇后悄悄给她解释,那些要弹琴跳舞的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女子,真正有芳名的大家闺秀是不会轻易显摆的。她们的才华,不是用来招揽夫婿的资本,她们骄傲的,是她们的身家。
她吃了一惊,心中也暗暗得意,自己是公主,谁能高得过自己?!
可她看到了。
似曾相识的眉眼,风流惬意,斯文有礼的模样。君子如玉。
那一瞬间她的心像是被敲碎了,又自动粘合回去。
只是里面藏了一个模样。
一个当年教训她的人的眉眼,干净清澈,一身正气。
如今,那小小的男子汉已经长大了还是那副气质,明明如月,何时可辍。
她笑着站起来,脚步雀跃就要走过去,他却先她一步,转身折入那桃花林。
她追着进去了,看着他折下了桃枝。
她疾走几步,有些心跳加速地问:“你这桃枝真好看,本宫要了。”
他抬起眼看她,有些惊讶,连忙行礼“公主殿下金安。”
她摆摆手,从他手中抽出那桃枝,有些俏皮地嗅了嗅,看了他一眼,有些深邃的意味。
他却剑眉星目清风明月,不为所动。
她有些气急败坏,把那桃枝甩在宫女的身上,喝道:“走啊!”
那宫女连忙唯唯诺诺地跟着她走开了。
有些仓皇的意味。
她走在梅树旁边,假装要去嗅那春梅,目光却偏着看他。
他复又折了一只更好看的桃枝,拿在手中,细细拨了拨花瓣,傻笑了一下往外走。
她心里有些淡淡的喜悦,似乎天下雨就有人给她送伞似的,看他傻笑,以为对自己也有几分意思。
“母后,你看他如何?”她几乎急不可耐地冲去了皇后那里,手直直指着白石一,不加修饰地外露感情。
皇后只看了她一眼,“你大哥很喜欢白家。”
她笑了,以为母后这是同意了,“太好了!”
皇后摸着她的头,微微叹了口气,“傻孩子,这些有的没的只怕你也不懂,你可知道,那白石一心慕沐家二小姐许久了?”
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这女子,一辈子最好的事情,自然是寻一个好夫君。白石一的确不错,可是他……太重感情了。这样的男人,为情所困,心中想的只是小家,哪有什么叱咤风云的本事。再者说了……若是那夫君心里有旁人,只会让你心里痛苦。你是天朝的公主,何必受这些委屈。”
“我不管,我就是要嫁他!”
皇后冷冷看了她一眼,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你看。”
她扭过头,却看见白石一派人把那拨弄的分外好看的桃枝,送到了沐家二小姐手中。
她看着沐傅儿和那桃枝,只觉得好看的不得了。粉嫩嫩的人儿,粉嫩嫩的花枝。
像是画一般。
自己不是公主么。怎么会羡慕臣子的女儿?!
她恨恨地瞪了沐傅儿一眼,心里有些凄凉。
“你可知道嫁人的意义?一个家族和另一个家族就意味着绑在了一起,”皇后冷冷看着她,“白家稳固如山,不需要你再联姻。”她却没说,你父皇正在担心太子/一派的事情,白家首当其中。若是敢说联姻,只怕第一个要废的就是白家!
说到底,白石一还是配不上自己的女儿。
皇后有些得意,只觉得这满朝的文武侯爵,都是臣子,而自己的女儿,是君。
君君臣臣,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