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敢如此！”沐傅儿脸色一正，任凭刚刚多么震惊，强自镇静下来，“若是大汗在，你安敢如此欺我母子？！大汗将我二人托付给你，你如何对得起他！”
“夫人，恕我无礼！巧舌如簧，比不得夫人舌粲莲花。”他竟然是亲手拿绳子绑了沐傅儿，“若是夫人肯配合，我等自当保证，子孙定当效忠呼和延。这个保证可不是无凭无据，您为草原换来了粮食和兵器，这是最大的功德。您也知道，可汗的孩子不会只有一个……”
沐傅儿狠狠地盯着他，却不知道如何反驳，心中早已乱成一团，想要缩在角落里哭泣，却不得不挺身面对豺狼。
“你必会后悔。耶罗能寻我一次，便能寻我第二次。”沐傅儿沉气道。
那人顿了顿，“总比可汗现在就丢了命的好，若是白石一强攻，我们目前抵不过的。西南三部不知道从哪里跑出了个私生子夺了权，现在已经不听号令了，支援不了可汗。”
沐傅儿这才信了他的话。
暗卫，不过就是为了主子而活的。耶罗既然留了他下来，想来便是全心全意信任这个人。
沐傅儿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我也没有办法逃了，我切和你打个商量。”
那人道：“请说。”
“你们求一死，倒不如替我护着殷殷，他一个孩子，没了母亲，性子必然有些偏失。我只望你们能像如今护着耶罗一样替我护着他。如何？”沐傅儿道。
那人沉默了许久，这才开口，“夫人，我叫阿穆尔。”
沐傅儿点点头，知道他同意了，忽然眼前一黑，就这么昏了过去。
阿穆尔跪在地上给她磕了磕头，一脸刚毅地睁开了眼。
草原的风正好。
沐傅儿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耶罗得胜归来。他似乎变老了一些，也似乎变得更加亲切。她抱着殷殷，眼睛湿润了。
她听见他远远喊了她一声忘川。
这声呼喊是这样遥远，似乎穿越了高山河流。
她挣扎着要去牵他的手。拉着殷殷，奔跑着想要靠近他。他却咻的一声不见了踪影。
她梦见了瓜多尔。
瓜多尔里的葡萄像是夜明珠一样打大而鲜亮。
她抱着沐沐，就看见殷殷在种一棵树。
那棵树生得真好，待她想细看的时候，却怎么也看不出来。她忽然想到了耶罗。
她冲了出去，四处找着耶罗。
街上挤挤嚷嚷的全是人，可却没有一个是她认识的。
她忽然觉得从心底里发冷，像是泼妇一样哭喊道：“耶罗——”
没有人回应她。
她猛地睁开了眼。
却看见白石一远远站在那里，身姿挺拔。
似乎比从前更冷了些，连目光都带着郁色。像是一棵孤独的雪松。
她似乎觉得更冷了。
“他生的真像你，”白石一抱着沐沐，逗了逗他的小手，沐沐睁大眼睛，十分好奇地看着这个人，“真漂亮。”
她认真道：“你把我送回去吧，我离不开他的。”
白石一笑眯眯的，似乎没有听见，“我们回天朝，然后册封他为太子好不好？”
沐傅儿心中满是悲伤，只想着赶紧回去，哭道：“你如今得了孩子，便带走他吧！白哥哥，你当真要这么对我？！”
白石一全身一震。就这么缓缓抬起头，认真看着她，“你有多久没这么叫过我了，太久了，久到我都快忘了……”
“白哥哥，你若是真的疼我，就不要拆散我一家！”沐傅儿心一横，心知若是说不动他，此生再无可能，“当日有缘无分，今日再见无缘。本就说好相见无期，你何苦如此！”
白石一沉默地看着沐沐，道：“可有给这个孩子取名字？”
沐傅儿没说话，只是直直看着桌面上的杯子。
“你看，还是等我来取名字罢。”
“你还要带我回那个小黑屋吗？”沐傅儿忽然道。
“回皇宫吧，皇宫的摆设都是按照你喜欢的模样来弄的。”白石一笑了笑。
她摇摇头，“对我来说，皇宫是个更大的小黑屋。”
“你会喜欢的。逢年过节，还能把姑父姑母接过来。耶罗大概没告诉你，姑父的身体不好了，你若再不回去，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沐傅儿一怔。
“你就这么跟他走了，可想过，你在草原上什么都没有，只有耶罗对你的眷顾。甚至还是异族人。所以我只要稍稍提这么个意见，他们就同意了。他们根本不会接纳你的。你也不想想，为什么他们会同意，还不是因为耶罗遇险了。他们宁可要一个天朝来和亲的公主，也不会要你。耶罗也没办法，这就是根本。耶罗的基础是人，人的基础是自私。”
沐傅儿咬着嘴唇，抬起头看着他，“你会让我回去的，对不对？”
白石一静静看着她，心里像是刀割一般，“这是我们的孩子。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抛弃他。那时候，你对殷殷，也是这样吗？！”
沐傅儿一顿，看了看他坏里的孩子，忽然就流出泪来，“你们要我怎么办！我已经二十多岁了！人生过去大半，唯求的不过是个安稳的家庭！你却这样对我……当年你承诺我的，不也是没做到。我颠沛流离，不服命运到此，你却要生生害死我！我且告诉你，我想尽办法都会逃走的，耶罗若是来救我，我必然生死相随！”
“傅儿……”白石一幽幽看着她，长叹了一口气，压下了心里的怒气，“莫任性了。”
“我不是任性！生不如死，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当年的小黑屋子，你怕是打算关我一辈子了！”沐傅儿呜咽着，竟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幼年的时候见你，你是何其骄傲，”白石一微笑道，似乎在回应，“那时候佩儿总觉得自己是大姐，一门心思让着你。姑父觉着你最像他，自然也紧着你，姑母疼小的，也喜欢你。所以当时还没见你，心里就觉得你会是个小霸王。可是你却不然。虽然骄纵霸道，却总是温和有礼的模样，和你姐姐学了个十成的模样。
“那时候你想要什么，何曾求过，只要撒撒娇，或者委屈着，就能得到了。那时候多好，大家都喜欢你的小性子，都宠着你，你也从不胡闹。由小到大，京城中哪个女孩子能比得上你。就连皇室公主，都十分羡慕你，那时候，何等的贵气。如今呢，你却求我。你何必求我……你知道的，从前的你绝不会求我的。耶罗护不了你，才使得你如此。”
“的确，曾经我逍遥快活，世间哪个女子能比得上，”沐傅儿眼中似是怀念，却直直望着屋顶，“可是自从沐家败落，我哪还有尊严。若不是耶罗，只怕命都没了。”
“你之所以沦落为奴，难道不是耶罗一行人的错？！他们虽然对你好，可你却不知道，济南已经有人去接应你了！只是姑父不忍你和耶罗心生间隙，所以才没告诉你。我也不怕和你说，若是没有游牧人闯了进来，我们已经是天底下最荣耀的夫妻了！”白石一抱着她，缓缓流下泪来，带着哭腔的声音，竟是悲愤不已。
沐傅儿一愣，良久，才缓缓道：“白哥哥，我等不及了，那些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我要回去，耶罗在等我。”
白石一抬起头，手微微有些颤抖，问道：“当真怎么都要回去？”
“嗯。”沐傅儿点点头，钻手成拳，认真看着他的眼，充满希冀。
白石一闭上眼，“你且好好睡一晚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