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瑞宴的时候,沐傅儿趁着空,在宫里小憩。
四周是纷纷扬扬的香雪海,宛如梦一样。
她似乎也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个和阿笙眉眼相仿的少年。
他喊着她母亲,像女孩子一样撒娇,拉着她的手。
她心里一酸,猛地抬头。什么也没有。
她隐隐记得些什么,却又不想去深思,那些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谁都没想到,在引瑞宴上,竟然来了这样一群人。
“你如何请了他?!”徐铮的脸色有些不虞,竟然是连尊称都不顾,直直盯着白石一。
“我不请他,他就不会来吗?”他冷冷看着徐铮。
自从那日看见沐忍冬的不妥,他就觉得不对劲。探子来报,呼和延竟然是离开了草原。
他忽然就明白了。
可呼和延并未偷偷与她见面,反而是直接来寻他。
同他说,想要见她。
白石一那一刻,几乎想让他死。
可他心里也明白,现在的草原,已非当年混乱不堪的草原了。
若是贸然出手,只怕会出事。
“她已经开始记得从前的事情了,”他一字一顿,“总有一天,她会记起我,会记起这些事。”
“若她想杀了我,我必然不会回手。”白石一倒也坦然。
“你知道,她不会的。”
白石一一愣。
“你害死了我的伯父,我的父亲。”
“那是我的罪,你若要杀我,便要凭本事报仇。”
呼和延却淡淡一笑,“我从不干这种蠢事。两败俱伤,又能如何。我杀了你,岂不是要沐沐来杀我偿命。她若知道了,更不好。”
白石一一愣。
竟然和阿笙这样的像。
“你杀了父亲,注定得不到她的原谅。”呼和延似笑非笑,让白石一骤起的杀机消散去了,“这场恩爱,本就是你偷来的。”
“这原本就是我的,不过是抢回来罢了。”白石一有些苍老,目光却依旧坚定,宛如苍鹰,“你当真觉得你母亲在草原过的好?她根本不适合草原,她不能喝酒,爱干净,喜欢些文人墨客的东西。她弹琴的时候最爱在有流水的地方而不是带着牛粪味的毡包里,她喜欢做的是花筏而不是什么绣花,这些,你父亲真的知道?”
呼和延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得不说,白石一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
那种世家小姐的骄傲,那种带着身份烙印的爱好,母亲是放不下的。
哪怕是在毡包里,她也尽量闭着眼,点着熏香,仿佛是在江南一样。
她习惯了讲究,讲究的不仅是她的身份,还是她的尊严。
在草莽的原野上,更显得脆弱而珍贵。
为了自己,母亲付出了这么多……
他心里一酸,不得不承认,沐傅儿现在过得好极了。贵为皇后之尊,偌大的后宫里只有皇后,三宫六院如同虚设。隔三差五还能回一趟沐府,这更是他想不到的。
一个女人该有的风光,该有的幸福,她全都有了。
而这一切,却不是他父亲所带来的。
他心中一痛,充满了自责和愧疚。
他拖累母亲太久了。
“阿笙知道你的存在,”白石一顿了顿,那次沐傅儿替他挡了一剑的时候,我就告诉了他全部的事情,他是个男人,需要知道真相,“我知道对不起很多人,甚至对不起她。可是你看,我宁愿她恨我,也不要她过的不快活。”
“和爱的人在一起,才快活。”呼和延还是不肯相信。
白石一冷哼一声,“狂妄。你可知道,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你母亲就是想要离开的。你母亲若真是快活,你以为何彦带她走,她会情愿?!你以为若是你母亲不愿意,何彦真的会和你母亲那样好?!不过是因为你……因为有了你,”白石一有些苦涩,“一个女人有了家,旁的什么再好,哪里比得过一个家。为了家放弃了自己,你们还嫌她做得不够。你们好自私!傅儿这样的女子,便是天下间无人能比的,你既然是她的儿子,便该分清楚什么对她好!”
呼和延一时语塞,却仍旧带着股倔强,“可我母亲爱的是我父亲。”
白石一威严的脸上露出满满的辛酸,“我知道,所以,这是我的罪,自有天来收我。但你若想让傅儿过的不快活,我就要让你知道,什么才叫不快活!”
白石一骤然变脸,却是带着十足的杀气。
比起呼和延,他老成太多,胜券在握。他想要的,这辈子还没有得不到的。
“我没有!”呼和延喊道,“我只是……”
“我知道你要见她,去见吧,”白石一叹了口气,“只是记着,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若是若是当年傅儿带着呼和延留了下来,他自会保全呼和延。可她却不信。
这世界,让她太过悲观,太过多疑。
一个女人,看得再通透,又能如何。天意如刀,大道如锁。人生在世,莫过难得糊涂。
“你,究竟在想什么?”呼和延缓缓问道。
白石一点点头,“当年我带回你母亲的时候,臣子都说她罗敷有夫,不许她为皇后。那时候我就在想,她受尽了苦,若是回来,我再给她委屈,又和耶罗有什么不同。后来青凤公主竟然藏在宫中,行刺皇子,那时候傅儿受伤了,我抱着她,心里就在想,若是她死了,我也不活了。”
呼和延呼吸拉长了许久,才跪在地上,磕了三记响头,“这是报答您对我母亲的恩德。”说罢,站起身道:“我弟弟是你的儿子,我断然不能与他有杀父之仇。然而你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仇今生不能报,实为人生大憾!”
白石一冷笑道:“这有何难,你母亲百年之日,我必生死相随!”
呼和延一愣,直直看着他。
“你父亲,终究比不上我。我也算还清了对你母亲的亏欠。这辈子,我未尝觉得对不起什么人,唯独是你的母亲。如此,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意,也算我发的誓言有了见证!”白石一坦然道。
呼和延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男人,能笑到最后。
他爱的不仅仅是一个人,他想要呵护她的全部。包括她尊重的,喜爱的,贪婪的。
他说到了,也做到了。
这样狠戾的手段,不光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呼和延心中充满了震撼,猛然间想起初次见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对自己的。
那时候,满心觉得,这个人可以做他的父亲。
心中的锁终于崩开了,他终于坦然道:“我去见母亲。”
“你,只是游牧人的使臣。”白石一说完,冷冷转身,空气里都带着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