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十分静谧，便是在这样静谧的时刻，暖房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老夫人！老夫人！”
“怎么了？”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起了身，在小丫头的搀扶下，穿好了衣裳。
那人惊骇道：“爷，爷出事了！”
老夫人的眼神微冷，开口道：“那还不请奶奶去管管，来烦我这个老婆子做什么。”
那人讪讪地道：“这事，只怕不大好。”
老夫人摇摇头，眼色暗了下来。
当年为儿子求娶方雨荷的时候，并不顺利。也许是因着方雨荷的家势着实坚厚，也许是因着方雨荷本人诗情绝佳，可堪入画。只是千方百计托人得来了方雨荷的八字，请高僧一批，却格外狠辣——少年夫妻老来伴，贫贱夫妻百事哀。若得当年杨柳意，何不怜取一心人。
少年成夫妻，老来才相伴。贫贱的日子，什么都是苦楚的。无所谓情，无所谓生活，更无所谓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若是当年如扶柳一般华茂多情的男子得到了助力扶摇而上，那为什么不怜惜妻子，一心一意？
看不懂。究竟是感慨他不能一心一意呢，还是感慨从富贵堕入贫贱。
亦或者是劝诫他二人要互相扶持？
她看不懂，也不信。
八字这种东西，若能相信，那世上哪来这么多痴男怨女。
她信神信佛，唯独不信邪。于是捐了钱，偷偷在嫁娶文书上改了儿子的生辰八字。
那时候，她太需要方家的支持了。
丈夫逝去三年，儿子虽然得了功名，却始终声名不显。若是能得方家的照拂……
她思前想后，下定了决心，如何也要为而儿子娶到方雨荷。
好在那时候方大人也在担心。人爬得越高，心思就越重。对捧在手心里的女儿，自然也是百般照拂，想着为她寻一良人。
那时候，方雨荷是何其快活。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每日写些风花雪月的诗歌，三五不时和沐家姊妹聚一聚，生活闲适，唯独缺一个良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儿子的好处才显见了。
三年守孝，竟然连侍寝的丫头也没有一个，方大人初闻时大为惊讶，又知他身负功名，只是守孝在家，心中大喜，品行坚忍，是个好男儿。
老夫人那时候想，这简直是天大的运气。
果然，方雨荷嫁过来没多久，方大人就上书乞骸骨，就此辞官。临行前拖陛下照拂自家儿子女婿，当年先帝念及方家从龙之恩，于是应了下来。
那时候家里是何其鼎盛。
儿子在外功成名就，儿媳在家孝顺乖觉。
多好。
倘若那时候没有叫清城的小妮子，也许一切都还不会这么糟糕。
她怎么会没有想到呢。
儿子那么久没有娶妻，就是为了这个清城。
清城本不叫清城。
那时候她的夫君还在世，在出事平洲的时候得了个喜爱的妾侍，本来东主恩情如薄露，一夜缠绵便无踪。可谁想到那侍妾怀了孕，借此上位，带着自己妹妹也投靠过来。
好在夫君不是多情之人，没想承受双姝，打破了那侍妾的好思量。只可惜那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因吹风，早早去了。
可是……那妹子却被夫君送给了上司，还生下了一个女儿。
那小女孩还来府里玩过几次，只是后来上司出了事，府中竟再也不许提送去的姨奶奶和那个“小表妹”了。
名字是什么，大家都不记得了。只是那日儿子和同僚去青楼喝酒，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女人。
说是同僚送来的。
她这才从儿子的口中得知，那个女人，叫清城。
也就是那个“小表妹”。
她不知道是感慨儿子长情，还是劝儿媳大度。心中只想着，千万不要让方家大哥责难。
果然，方家大哥一听见方雨荷的丈夫带了个青楼女子回来，当即让自家夫人下了帖子，邀方雨荷回家小住。
方雨荷年轻气盛，自然也是涕泪纵横，满腹委屈。
更有沐佩儿姊妹在其中斡旋，竟然请她去了那些姑娘家的宴会。
简直是打自家的脸。不就是看他们家人丁稀薄根基不深么！
来气的时候，却传来了白家出事的事情。连带着方雨荷的大哥都小心翼翼躲在家里，不敢多事。
清城的事情，自然也不了了之。
比起家族前途，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
她心中也是赞赏方雨荷的清明，明哲保身，两耳不闻窗外事。
没想到，这场祸事牵连得广泛，竟然连沐大人都落了南。白沐两家素来是朝中的泰斗，这两家的倒下，连带着方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方家本就是和沐府牵连甚广，想要脱身，只怕没那么容易。
果然，方家大哥辞官返乡，竟然是彻底退出了京城。
方雨荷如今纵使再美丽再有才情，又能如何？
她心中也担心方家影响自家儿子的前途未来，几度想到沐佩儿的下场，心中都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徐夫人才是老姜，出手狠辣果决。
可是……真的把儿媳推下湖中……
她不是不敢做，如今方家这个模样了，她才不忌惮什么。只是这个傻儿子，居然想要娶那个青楼女子做妻子。
也不看看那个妖言媚行的东西，哪里能做正房夫人。
这样一看，却是万万不能让方雨荷没了。
前途没了没关系，儿子没了那才不行！
她劝着儿子纳了清城为妾，想着再给儿子找一个夫人，再设计让方雨荷去了……这样缓缓来，自然是极好的。
方雨荷是留不得了。
谁曾想到，不过几年前流放的白石一竟然回来了！
那个信号，似乎暗示着，有什么不一样。
可自家在朝中毕竟失了庇佑，辗转沦落一个从六品小官，无论如何都让她和儿子难以接受。
都是方雨荷这个贱人！
她想到了当年批的八字。
贫贱夫妻百事哀。
就在她已经找到了好女子，准备下聘的时候，方雨荷忽然说，她手里有一个事情，能让白石一动容。
那时候白石一油盐不进，那些子世家豪门都要想尽办法才能见得一二，自家儿媳能有什么消息……
莫不是两人有什么牵连？
想到这里，她眼神暗了下来。
却也知道，儿媳虽说脾气倔强，品行却是没得说的。
等来等去，竟然等到了白石一说，让他儿子乞辞官回家，却说，可以不离开京城。
那时候，不知道算是晴天霹雳，还是力士断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