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到了穆尔跺了!”
沐傅儿顿了顿,心中有些忧郁。她知道草原的环境并不适合建都,若要建都,当真要打瓜多尔。但是毕竟瓜多尔是多年在那里占据……
总归需要从长计议。
她面色难看,此战凶险,不可分心。
听着耶罗离瓜多尔越近,她的心越是跳得厉害。
“阿娘!”殷殷笑眯眯地走进来,“有爹爹的消息了吗?”
沐傅儿点点头,“你爹爹快到瓜多尔了。”
“这么快?”殷殷瞪大眼睛。
沐傅儿点点头,面色更是不好。这样急行军,想来是想要打个措手不及。攻城哪有这么简单。她顿了顿,道:“叫小白来。”
殷殷撇撇嘴,“娘你可不喜欢它的。”
“现在还是不喜欢,快些!”沐傅儿说罢,就开始着笔写着攻城的禁忌。等到那只叫小白的海东青来了,就系在它的脚上,“只愿你父亲逢战必胜。”
殷殷有些迟疑,大概也猜到了其中的厉害,遂安慰道:“娘你不必担心,爹爹从未败仗,想来如今也不会。”
沐傅儿无奈地看了看殷殷,道:“世事无常。”
等到那海东青飞了出去,沐傅儿这才松了口气。
没想到门口突然有了一阵争执。
沐傅儿带着殷殷出门一看,却是一个长得稍稍不错的女子,毫无顾忌地骂着守卫。
守卫倒是面无表情,只是拦着门,就是不让她进去。
沐傅儿顿了顿,看着那女子,来者不善的模样,遂道:“我们进去吧。”
女子这才喊道:“你这个奴隶,生的自然也是奴隶的儿子,有什么资格住在大汗的帐篷里?!”
沐傅儿没理会她,拉着殷殷往回走。
殷殷这几个月也学了许多游牧话,这句拼凑一下,勉强也能听懂,脸色就不太好了。
还没等他有什么意见,外面的女子意见似乎更大,“你既没有牛羊,也没有财富,凭什么能嫁给大汗?!”
沐傅儿微微一笑,对殷殷说:“我也不知道,我是凭什么能嫁给你父亲了。”
殷殷一愣,心想,世上哪有女子能比母亲更好的,嘟着嘴讨喜道:“自然是因为母亲聪慧过人啦!”
沐傅儿摇摇头,心里也不知道到底耶罗是怎么喜欢上自己的。那时候他的表现尚不如平贺来得成熟,偏有些孩子气的模样。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惹她厌烦。
是能想到,平日一个喜欢和你对着来的人,竟然是心慕你许久的人,这样听起来,不免有些惊讶。
“因为母亲漂亮?”殷殷有些小骄傲。
沐傅儿扑哧就笑了,“漂亮的女子何止我一个,你怎么这么说?”
“娘自然是最漂亮的啦!”殷殷眉眼一挑,带着股说不出的风流韵味。
沐傅儿搂着他道:“我猜,是你娘太好欺负了,所以你爹挑着软柿子来欺负。”
殷殷故意瞪大了眼睛,怎么也看不出自己的娘亲哪里有什么好欺负的样子。
“我从前可没这么风光呢。那时候莫名其妙成了奴隶,在草原上,打水煮饭的事情没少干,从前在家里娇生惯养,到了这里,简直就像农户出来的长女一样,那时候手上还起了很多茧子,好在后来你外公寻了药材,替我除了去。那段日子,只觉得格外难熬便是。”
殷殷这回真正吃了一惊,反而没什么表现,只是看着沐傅儿,目光澄净,“回到这里,娘开心吗?”
沐傅儿一愣,就这么静静看着自己的儿子。
似乎在这一刻他长大成人,能扛起一切担子的时候了!
“那么,殷殷开心吗?”沐傅儿坐在胡床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殷殷顿了顿,道:“开心,也不开心。”
“啊,”沐傅儿,“娘也是,可娘还是愿意留在这里。”
殷殷抬起脸,直直看着她,“娘,倘若有一日,让你光明正大地回去,你可愿意?”
“你所说的光明正大,可是打回去?”沐傅儿扑哧笑了,“让你不要急功近利,你反倒变本加厉起来。”
殷殷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做不到的。十年做不到,还有二十年,二十年做不到,还有三十年,愚公不是说,子子孙孙,无穷尽矣。”
“你这话还算是沉淀了些,”沐傅儿看着顶头的帐子,“你说,透过这帐子,是什么?”
“是天。”
“这里的天,不比那里的天更蓝些?”
殷殷想了想,道:“娘,孩儿愚钝。只是在这里,茹毛饮血的大有人在,别说习俗不一样,便是说话,生活,教育都不同。这是一篇蛮荒之地。孩儿再无能,也不会和蛮荒之人一试高低。”
沐傅儿摇摇头,“你莫管这是不是蛮荒之地,至少现在,若是靠武力征服,草原的铁骑无人能敌。”
“那是因为他们如果不凶狠,只有死的份!”沐傅儿眉眼不满,“娘你明明知道,就算打胜了,在燕京建了都城,也不会长久的。他们就是一群蛮夷!”
“而你刚刚,就想着怎么用蛮夷,带我回去。”沐傅儿冷静地说。
殷殷的脸色一变。
“你看不起的,恰恰是你最仰仗的,是不是?”沐傅儿搂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他本是嘟起来的小嘴,很快撇了下去,“阿娘——”
“我真的不想呆下去……”
“这里好不一样……人们好野蛮……”
“我想要回家……”
“我想要外公外婆,外公外婆疼我,会护着我……”
“我也想干爹……干爹对我可好了……”
他抽泣着,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都说完,却又不敢大声,生怕旁人听见,那种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沐傅儿心都疼了,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用下巴抵着他乌黑油亮的脑袋,“可是,做别人的臣子,哪有过自己的生活来得快意?”
殷殷并不明白,或者说,他也知道这样是不行的,呆在天朝,他可能会一事无成,可能会死。可那毕竟是他的故乡,他的土地。
他一声声喊着娘,却再不说其他。
沐傅儿知道他的委屈,也知道他的为难,就像是许多年前,她也这么被天道扔在了这片草原上。可是有所失,必有所得。他还小,尚不明白。
人和人,哪有什么不一样。自以为高贵或者平庸,其实,在天道面前,一切都是平等了。唯有接受,然后抗争。
她看着殷殷两只眼睛像是兔子似的红起来,缩在她怀里,和幼年时候一样。那么脆弱无依,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