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似的，殷殷上午去跑马练剑，下午在毡包里看书，晚上跟着耶罗不知道去哪里乱窜，等到回来，有时候竟然一身伤。
沐傅儿见怪不怪，原本还有几分不快他们瞎胡闹，现在也松了口气。
一开始殷殷不习惯三天才洗澡，不习惯带着膻味的吃食和屋子，可却一句话都没吭。生生熬了一段时间，便也觉得无所谓了。
耶罗心底更是看好这个儿子，本想带着到处炫耀，恨不得人人都知道，自己的儿子这么聪慧。
沐傅儿却拉着他和他说了伤仲永的故事，他吓得一愣一愣的，哪里还敢炫耀什么。
殷殷却是松了口气。
他不会说游牧人的话，娘虽然有教，只是沐傅儿也只听得懂，并不会说，耶罗晚上教他学狼叫，学羊叫，学沙耗子的悉悉索索声，他就直接道：“爹爹，学会了这些，不过是能战畜生，若是爹爹教我说游牧话，儿便能驱千万军。”
耶罗一愣。
他素来知道这个儿子是非凡的，但却没想过竟有这样的志气和见识，只是心中也明白了沐傅儿的担忧，急于求成并非好事，太过聪明，反而不妥，“好一个驱千万军！”耶罗拍拍手，“只是你想要驱千万军，首先，你要知道人心。”
耶罗指着广沃的草原，“你若是要叫人服你，可不光凭你满肚子的文章，在草原上，谁赢了，谁就是老大。你可明白？”
殷殷却是愣愣的，谁赢了？
“包括打架，你若是说不过了，动手也是好办法。”耶罗笑着点了点他的脑袋。
殷殷这才消化过来。
竟然是这般，心中虽有些不信，却还是认真学起了狼叫。
回去耶罗和沐傅儿说了说今天的事情，“你说着小子，可傲气得很呢。”
“他不过是从小被夸多了，自以为厉害，”沐傅儿摇摇头，“这可不妥，我看，你且把他放进一群孩子中，选些霸道的，不怕事的，他才会信你的话。”
耶罗笑道：“我正有此意，就怕你担心。”
沐傅儿点点头，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真是可怜见的，为娘心疼得很，摊上这么一个爹爹”
话还没说完，耶罗就伸手搂着她，坏心眼地咯吱咯吱起来，“摊上怎样一个？”
沐傅儿怕痒，缩成一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道：“好啦好啦。”
耶罗就笑了，这才罢了手，“这还差不多。”
就在这时候，忽然肚子动了动，下面有些热意，沐傅儿脸色一变，拉着耶罗道：“不好！这是要生啦！”
耶罗吃了一惊，脸色都变了，连忙喊人过来。
“不会有什么事吧？”耶罗在外面走来走去，就想着进去。
“进去就是添乱，人已经够多了，留些地方通通风。”
耶罗有些不忿，“我在，可比那些止痛药好多啦！”
说着就拔腿进来，一来呢担心地看着沐傅儿道：“忘川，你可还好？”
沐傅儿喝了口参茶，就看见这傻子大喇喇地站在面前，一脸不明就里，心里又羞又笑，情不自禁地拿起身后的软枕头就把他砸了出来，“你个大男人在这里做什么！”
耶罗看着并没什么大事，心底稍稍松了口气，一把抓着枕头，抱着就跑了出来。
索玛看着这么一个英武的男子，站在门口，抱着枕头傻笑，忽然觉得，这是多幸福的事情。只是转眼看着守在一旁的平贺，心中有几分酸楚，难以言道。
平贺却出奇地走了过来，揽着她的肩道：“别多想。”
索玛却红了眼眶，“平贺大哥，我对不起你……”
平贺摇摇头，“当年若不是你救了我，也不会……冰天雪地的，倒是我无能在先。”
“没有，没有，我可以，我可以找人”
平贺看了她一眼，“别说这话了，我说过，今生就你一个妻，绝不会食言。”
索玛心里满是暖意，也不多想，拉着他的袖子，静静站在毡包外，等着沐傅儿生产。
停顿了许久，平贺想要劝耶罗去休息一会儿，耶罗却眉眼晶亮，拉着他，似是有了主意。
平贺有种不祥的预感。
“平贺，我忽然想，我们能在瓜多尔那里建个城池，摆脱这种游牧的生活。”耶罗认真地看着平贺，“我要给我的孩子，你的孩子，我的子民的孩子一个安稳的家。而不是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平贺吃了一惊，只是他素来知道耶罗敢想敢做，也不敢多想，连忙劝道：“不妥，我本是马上民族，若是定居下来，岂不忘本？！”
“忘本？！若是长久这样既一餐饱一餐，这一辈子我们都要与野兽为伍。你可知道，那日我教殷殷学狼叫，殷殷不愿意，对我说，想学做大将军，不想学这些。我忽然觉得，天朝的皇子早就开始学着怎么御人，然而我的孩子却只能学御兽……其中差别，难以言说。”耶罗有些激动。
“若是如此，何以服人？！”平贺摇摇头，“夺权篡位之事，更容易了罢。”
“我想，不用他颠沛流离，也不用他像我们这样征战沙场，他的智谋，自有人敬畏。倘若真是凭借武力……只怕这小子还不如你我。”
平贺想了想殷殷的花拳绣腿，虽说有些底子，毕竟还是武打功夫，一副少爷做派，不过是强身健体罢了，这样上了战场，哪能行。于是点点头，“那孩子的确要练练，只是头脑这般聪慧，我平生亦未见多。”
耶罗有些得意，更加开心地分析起来，“我们既然已经安定了各部，便是要选定都城，至于游牧……这本是谋生的手段，自是不必荒废。但是，都城必须有！我们站在城墙上，保卫着我们的妻儿，看着我们的士兵和粮食，还有护城河缓缓流过！”
平贺想到恢宏的土城，只觉得心中升腾起一股子力气，便是想要劝阻，也说不出话来了。那样的场景，不就是他们梦想的么……
毡包里传来惨叫，耶罗慌了神，连忙又冲了进去，这回沐傅儿没有把他赶出来了，许是太辛苦了。
等到耶罗出来的时候，手上竟然几道血痕。
殷殷素来知道男子不能入内，只是耶罗一进去，他立马也跟着窜了进去，爷俩看着沐傅儿眼睛都红了，却是惨叫一声，生生把孩子产了下来。
殷殷立马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耶罗拉着沐傅儿的手，却是已经被指甲深深剜了几道。只是他心疼得紧，想着能掐成这个模样，指不定得多疼，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抱着沐傅儿，小心翼翼喂着汤。
殷殷年纪小，看着皱成一团的小孩儿，心里觉得不怎么开心。小孩子不都是白白胖胖的，怎么自己的弟弟生得这样难看。
心里难受，自然也笑不起来，只是仍旧不放心地抱过来安慰道：“你莫怕，你不好看，我也是喜欢你的。”却不知道是安慰母亲，还是安慰自己。
耶罗看着那孩子也觉得奇怪，怎么生成这个模样。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他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妻子，忽然觉得那小孩的眉眼倒是和沐傅儿极为相似，乌黑发亮。小孩似乎又漂亮了。
沐傅儿倒是看见了这爷俩的表情，对殷殷的话有些无奈，想要辩解却无力多话，只得拿眼看了殷殷一眼，殷殷立马识趣地抱过孩子，凑在跟前。
只是没过几天，小孩儿就不一样了。白白糯糯的像是粉团子，殷殷这才得了趣，抱着小孩晃荡，觉得可爱极了。
耶罗这也稀罕极了。他是没有见过小孩子，乍看这孩子小小个的，自己粗手粗脚的，也不知道该怎么抱，只看着沐傅儿和殷殷两个人抱得来趣。有时候笑眯眯地凑过去，掐一掐小孩的脸，觉得能嫩出水来，直把小孩弄得哇哇大哭。
沐傅儿也有些无奈，却在想，这是把殷殷和耶罗没做过的父子事再重温一遍呢，心里莫名觉得欢快。
呐，大概这就是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