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瑞宴上,似乎一切都好得很。
献宝的官员格外会说话,就像是说书先生似的,一张嘴横张竖开,直把祥瑞出海的场面描绘得天神下凡似的。
那水是红艳艳的宝光,打捞的时候风雨大作,唯恐露了天机。
沐傅儿听着来趣,虽然知道三分真七分假,却也觉得这祥瑞的宝物来的辛苦。
原是粤南的商户出海,竟然打捞到了一株一人高的红珊瑚,正所谓“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这株深红色的珊瑚颜色瑰丽,的确是罕见的宝贝。
沐傅儿见惯了宝贝,如今见了这株珊瑚,也吃了一惊,十分喜爱。尤其是见打磨的物华天宝自带光,在晚上,上面摆着的夜明珠连同红珊瑚的宝气映红了半边宫殿,奢华瑞气,跃然眼前。
于是白石一命人灭了灯,就着珊瑚的光来进餐。
桌子上白玉盘光泽琳琅,水晶杯上赤霞的光芒交错,带着异域的气息。沐傅儿得了趣,献宝的官员道:“若是娘娘不嫌弃,当请美人为娘娘舞一曲海边的特色舞。这舞蹈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只是每逢出海,必跳此舞以期祥瑞。”
沐傅儿点点头,道:“倒是应景。这珊瑚有趣,不知道美人的舞姿又当如何。”
白石一见她喜欢,心中也开怀,便也点头同意了。
只见鱼贯而上四美人,皆是海蚌打扮,长带飘飘,云鬟高挽,眉目含情。
“大使可见过这样的打扮?”沐傅儿忽然问。
本就心神恍惚的呼和延一愣,转眼看了看,道:“未有。”
“这是海边的蚌神,还有个神话,和田螺姑娘差不多。”沐傅儿微微一笑,“你可听过君山的田螺姑娘?”
呼和延点点头,仍旧是有些痴了的模样,“嗯。”
沐傅儿就不说话了,眼看着表演,心思却不知道飞去哪里了。
白石一只觉得奇怪,若是旁的使者,沐傅儿断然不会多问什么,这么一问……他心里有些毛毛的,该不会想起了什么吧,连忙抓着沐傅儿的手,一脸正色。
沐傅儿扭头看着白石一面无表情,手里却感受到了他的紧张,连忙道:“不过就是看场歌舞,莫要紧张。”
白石一嗯了一声,就看见那舞姬竟然凑了上来,他一惊,连忙一把拉过沐傅儿在身后,拔出佩剑就劈了过去。
可那舞姬只是想上前献媚罢了,哪里经得了这样的阵势,当即吓晕了。
身后一个最为美艳的蚌壳姑娘大惊,连忙跪地道:“陛下,奴婢绝无恶意,只是舞蹈罢了。”
白石一冷冷看着她,缓缓收了剑,“该死!”
说时迟那时快,那蚌壳姑娘上去假装看人是否安好的时候,竟然猛地抓起簪子,就往白石一这边刺过来。
沐傅儿眼睛一亮,发现那竟然是铜簪子!
连忙拉住白石一往后退。
白石一拿眼看着白沐笙,果然见他猛地弹起来,一筷子正正插进那女子的心头,而呼和延已然冲上前,一块碎片抵着女子的咽喉。
白沐笙淡淡看着呼和延。
两人像是从未认识一般,却十分中的。
呼和延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这样坚决果断。
“太子的功夫不错。”呼和延还是挤出了这句话。
白沐笙微微一笑,“还是大汗更胜一筹。”
两人退了回去,却各怀心思。
呼和延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缜密,做事周全,而白沐笙看来如此温顺纯良,不料下手远比他来得很。
白石一抿着嘴,不知道该如何说。果然抬头就看见沐傅儿满脸的不赞成。兴许也是觉得儿子太过狠戾,不是安邦之君。
沐傅儿没有吃饭的心情了,那官员自知犯了死罪,哪还敢邀宠,连忙跪地求饶。
沐傅儿甩袖离席,呼和延也起了身,更没心思和呼和延多说,直接道:“还望大使好生休养,此次莽撞,实在抱歉。”
“这么混乱的时候,就要离开?”沐傅儿挑了挑眉。
呼和延拿眼看着沐傅儿,道:“差不多了。”
白石一心中一动,于是道:“一路走好。”
沐傅儿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白石一,刚准备离开,却忽然转身,对着呼和延道:“我有事同你说,还是去偏殿说吧。”
白石一觉得不对,想要阻止,呼和延哪里肯让,连忙拔腿去了。
到了偏殿,白石一自觉他们有些话要说,就不愿意进去,遂道:“你们说话吧,我要去处理这件事。”说罢,竟然是转身饶了一大圈,偷偷缩在门外拐角处听壁角。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不得已做了壁角君子,实在是无奈至极。
“我总是梦见一个孩子,他不是阿笙,却不知道是谁,”沐傅儿缓缓道,看了看呼和延的脸,“自从见到了你,我就觉得,那个孩子就是你了。”
呼和延的呼吸声十分刺耳。室内格外清晰,“我却不是孩子了。”
“总是孩子的,”沐傅儿摇摇头,十分执着,“生得这样像,除了你,再没别人了。你总归是我……在我眼里,总归是那个孩子的。”
呼和延深吸了一口气,愣愣看着沐傅儿,试探着问道:“您……记起来了?”
沐傅儿没有答话,停顿了许久,才开口问道:“我想问问你,你现在过得好吗?”
呼和延一愣,就这么看着沐傅儿。
“我只想问,你过得好不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心里总是十分担心。”沐傅儿想要解释。
呼和延却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泄了,只是强打着精神道:“我现在非常好,这世上谁的铁骑能比我的更厉害,谁的臣民能比我的更忠心。”
沐傅儿就笑了,“你可知道,翻过了这片山,还有一个世界。”
呼和延眼里竟有几分湿润,“受教了。”
沐傅儿点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何要问你,只是知道你过得开心,我也就舒坦了。”
白石一在门外脸色有些难看,听到这句话,才舒了口气。
“若是,若是白石一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能原谅他么?”
“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沐傅儿缓缓道。
呼和延只觉得这个答案还不如没有。
却不知道,恨与爱,哪里是这么容易说明白的。
呼和延像是游魂一样,不知怎么出了偏殿,跟着白石一的浑浑噩噩走了回去。
直到看见了平贺,忽然就哭了。
“这不是看见了她,怎么还哭?”
“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人了……母亲,母亲不记得我了!”呼和延觉得太委屈,最爱最疼自己的母亲,如今做了别人的母亲,这份委屈,说又说不得,恨又恨不得。犹如一拳打上了软棉花,谁能说个所以然。
平贺顿了顿,道:“她当真不记得你了?”
“她只说梦中见过我……问我过得好不好……”呼和延越说越是不甘心,“若是母亲记起我来,谁能比我好!”
平贺叹了一口气,“可是,她如今过得好,也算是圆满了。”
呼和延噎了噎,终究是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