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宫
“太后，陛下去了皇陵，要不要？”刘语嫣的贴身太监魏无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不必了。”刘语嫣叹了口气，凤栖宫重兵在伏，李宸若却并未中计。
而皇陵且不说没有重兵埋伏，李歆若的嫡亲之师云骑驻扎之地，与皇陵不过几里之遥，一旦云骑出动，刘氏即使取胜，也定然两败俱伤。
说道这云骑，刘语嫣就怒不可歇，李歆若已然外嫁，李宸若竟还未李歆若留着云骑，不许她人染指。
每每想到皇城城郊，还有一支李歆若的嫡亲之师，刘语嫣就食不下咽，寝食难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不过现在最棘手的是，如何收拾下来的残局？
“陛下！”李宸若剑眉紧蹙，正在床边陪着李歆若，秋风闪身而入。
“出去说。”李宸若看了一眼还在昏睡中的李歆若，起身来到外殿。
“属下得知，当日朝堂之上群臣进言确实是受刘氏煽动，目的是为拖延时间，与此同时刘氏一族暗调重兵入宫，埋伏在凤栖宫偏殿。”秋风本是死士，竟也觉得这些话如此残忍：“陛下去了皇陵之后，伏兵尽数撤离。”
静谧，诡异的静谧，该怎么去接受自己的亲人，步步想要置自己于死地？
“秋风。”李宸若终于开口，声音略带沙哑：“若是你，你能在手无寸铁且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从八名训练有素的刺客手中逃生吗？”
“属下……”秋风并未迟疑，吐出两个字：“不能。”
“下去吧，”李宸若转身走入内殿，李歆若因为失血过多尚未苏醒，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李宸若就这样看向安睡中的李歆若，心中感慨万千。
派去清理皇陵的禁卫来报，八名杀手皆是喉部受创，且是一招毙命，手段干脆利落，怕只有顶级的杀手才会有这般手段。
歆若离宫那五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一个原本天真无邪的少女，变得如此杀气如虹，令人胆寒？
歆若，皇兄真的好悔，为什么当初会让你离开？
“陛下，李云乐已经打入天牢。”南邦躬身禀告。
“嗯。”李宸若连头都不曾抬，埋首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片刻之后却发觉南邦还未离开。
“还有什么事？”李宸若难得停下手中的御制狼毫，双眸静谧无痕。
“属下……”南邦稍稍有些犹豫：“想去看看公主。”
李宸若为了照顾李歆若，将处理政事的地方，搬到了结漪殿的偏殿，此处距离李歆若的寝宫，不过数十米之遥。
“歆若……”李宸若扬起剑眉，正欲开口，邹库却一脸喜色的进殿。
“陛下，公主醒了。”邹库几乎是一路小跑，甚至来不及行礼。
“去看看。”李宸若喜不自胜，起身快步走向正殿。
“皇兄。”李歆若刚刚醒，头部一片混沌，胸口也有些沉闷，却在看到李宸若的一笑，笑逐颜开。
李宸若上前，将李歆若掺扶着坐起，接过侍女呈上的清粥，李歆若黛眉紧皱，李宸若柔声劝慰：“来，多少吃点。”
“嗯。”李歆若有些不情愿，因为饿了几天却只能喝清粥。
此时李宸若褪去了君王的戾气疏离，犹如一个温润和煦的兄长，体贴入微的照顾病中的妹妹。
众人见到此状，默契的退了出去，兄妹情深至此，不知道要让多少人羡慕，亦不知道要让多少汗颜？
是夜 结漪殿
夜色微凉，秋风如水，时而伴着落叶零落、遣倦风流。
“公主。”落日跪地行礼，一身黑衣，很难看出面孔。
“情况怎样？”李歆若回身，示意落日起身。
“李云乐被贬为庶人，禁足云乐殿，至于兰桐……”落日稍稍停顿：“极刑，但陛下并未迁怒其家人。”
“嗯。”李歆若眸中隐隐透露出坚毅，刘氏一族绝对不会停手，一旦有机会他们绝对会想方设法篡位，即使温润雅致如皇兄，也迟早得决心与刘氏一族决裂。
“还有一事。”李歆若黛眉轻挑，示意落日说下去：“北齐左骑将军箫声奉北皇旨意，亲率五千铁骑，前来迎公主回北齐。”
祈颜泽？
只要想到这个男子，李歆若脑中便会浮现出那一双深邃犀利宛如雪雕的眸。
终究是自己亏欠了他的……
和泰殿
“箫声拜见南帝。”箫声跪地行礼，北方男儿的霸气一览无余。
“萧将军轻起。”李宸若看着殿中的男子颇为赏识：“萧将军一路风尘仆仆，可到若河行宫稍作休息。”
“陛下，箫声此次前来，是奉吾皇之命，恭迎皇后娘娘回宫，不好多做停留。”话至此处，箫声取出信函一封：“这是吾皇的亲笔书信，请陛下过目。”
李宸若从邹库手中接过信函，字迹翩若惊鸿，言简意赅。
李歆若受伤之事，自己以全力封锁消息，没想到祈颜泽还是知道了，北齐的暗影果然无所不能。
“萧将军。”李宸若合上信函，目光随意扫过大殿：“歆若身体尚未痊愈，不宜长途跋涉，舟车劳顿。”
“陛下请放心，此时恭迎皇后娘娘回宫，陛下亲准赐用九鸾香车，且有欧阳世家少主欧阳清风相陪，绝无大碍。”
北皇因常年身体嬴弱，所以外出皆用九鸾香车，车身极稳，四马并行，如履平地。
没想到祈颜泽竟会御赐九鸾香车恭迎歆若回宫，且请了欧阳清风一路作陪，李宸若已然没有回绝的理由。
结漪殿 桃花源
“皇兄。”李歆若远远便嗅到一阵熟悉的桃香，翩然回眸，宛然一笑。
“臣参见皇后娘娘。”紧跟在李宸若身后的箫声上前，躬身行礼。
“箫声。”李歆若见此便知归期以至，淡然如斯：“颜颖可好？”
“公主很好。”箫声起身，低头答道：“只是陛下，腿疾有些反复。”
李歆若眸底滑过一丝愧疚，很快消失，却被李宸若轻易捕捉。
愧疚，莫不是祈颜泽的腿疾与歆若有关？
“歆若。”依旧一袭云清色外衫的欧阳清风，一脸痞笑：“歆若可有想我？”
李氏兄妹直接一记白眼，就连箫声都难得抬头瞥了欧阳清风一眼，有些不满。
“皇兄，那我先去整理一下。”李歆若看向李宸若，转而随着侍女离开，箫声也随之离去。
“清风，何事？”李宸若见欧阳清风并未离开，便知他有话要说。
“陛下可知道肠断天涯？”欧阳清风上前，收起了放纵不羁。
“知道。”李宸若虽有些惊讶，但并未迟疑。
“陛下可知道歆若体内有肠断天涯？”欧阳清风接着发问。
“知道。”李宸若再次回应，眸中已经有了冷意。
“那陛下可还知道，是何人下的手？”欧阳清风一脸诚色，略显焦躁，急于知道答案。
那一瞬，李宸若稍显迟疑，目光透过欧阳清风，落在了欧阳清风身后落英缤纷的桃花树下的那一架秋千上。
厚薄适中的朱唇轻启，话音出口的一瞬，欧阳清风一脸震惊，但更多的却是愤怒。
“为什么？”欧阳清风对上李宸若宛然寒潭的双眸，竟意外的发现李宸若的眼角，隐隐有泪光。
天下传言，南帝李宸若一生从未流过眼泪，即使兵败兰陵、即使生死一线、即使……即使……
即使沧海桑田，即使满目疮痍，即使物是人非，欧阳清风仍旧清晰的记得，那日桃花源中，风华绝代的白衣男子的眼底，晶莹澄澈、白露濡水的泪。
到底是有多痛，才会一瞬间泪水充盈，模糊了自己的视线，亦模糊了整个乱世苍穹。
“参见陛下。”结漪殿的侍卫看到李宸若突然有些惊讶，无双公主已然离去，没想到李宸若竟会深夜造访结漪殿。
“嗯。”李宸若声音略显低沉，推开已经封闭的殿门，走进结漪殿。
烛光？
李宸若一阵欣喜，快步走进殿中，却见几个面生的宫女，正在整理寝殿。
“参见陛下！”侍女显然有些惊讶，很快面呈芙蓉，躬身盈盈施礼。
南帝李宸若风华绝代、倾世独有，却至今未曾有任何妃嫔，南宫的侍女哪个不是卯足了劲希望得君王赏识，飞上枝头做凤凰。
“公主带走了什么？”李宸若并未吩咐起身，而是回首环视四周。
“回禀陛下，公主只带了一本书。”一位宫女想要得到李宸若青睐，急忙开口却忘记了书名：“是……”
“《思无邪》？”李宸若像是在自问自答，宫女连声称是，唯恐李宸若责罚。
“下去吧。”李宸若轻叹一声，《思无邪》乃五百年前中吴女帝所做，字体繁杂，深奥晦涩，绝非浅显易懂，也难怪宫女连书名都记不住。
李宸若一人徜徉四顾，走到书桌旁边，厚厚的一叠宣纸，上面的字迹虽然略显缭乱，却容易判断是出自歆若之手。
转身坐在床榻之上，李宸若伸手抚摸着床上的锦被，依稀还残留着余温，李歆若的音容笑貌似乎并未远去。
李宸若嘴角轻扬，滑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翩然回眸的一瞬却发现枕头下面，露出了白色的一角，顺手取出，却是一封信。
没由得心中有些紧张，若是一般的事情，以歆若的个性绝不会留信言说。
展开信纸，洁白的宣纸之上，只有四字，一目了然。
宸妃未死！
李宸若握着信纸的手，此刻竟有些颤抖。
自己也曾怀疑过，野心勃勃的宸妃娘娘又岂会甘愿为南帝殉葬，可当日赶到琉璃宫时宸妃已经自缢。
出于对死者的敬畏，也因为宸妃是李歆若的生母，李宸若随即下令以贵妃之礼厚葬，可是歆若是如何得知。
难道？李宸若心中突然滑过一种最有可能的可能。
李云乐突袭歆若，歆若被迫闪身进了皇陵，整整半个时辰，这期间她完全有可能开棺验尸。
宸妃是歆若的生母，死者入土为安，歆若此举，已然冒了天下之大不韪。
无法想象，歆若需要何等气魄，在一群死人的尸首之上，骨气勇气去查看一个已经死去月余的女尸？
如此这般，却只是为了提醒自己，早做防备。
歆若，皇兄一直都亏欠与你，可还是越欠越多。
李宸若紧紧的攥住手中的信，剑眉紧锁，眸中充斥着无尽的疼惜与不舍。
歆若。
歆若。
歆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