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只有曾经,也好。”祈颜泽瞬间又恢复了以往的张扬霸气,向着外殿等候的欧阳清风,扬声道:“朕,感谢南帝慷慨赠药,有劳欧阳公子医治。”
祈颜泽走后,李歆若草草洗漱,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破碎不堪、隐隐带着血迹的碧衣,笑的有些自嘲。
“叩见南帝陛下,”此时一名宫女匆匆进殿,躬身向着正欲起身的李歆若行礼,带着些许畏惧,缓缓开口:“许贵人求见,从早上一直侯到现在了。”
“许贵人?”李歆若细细思忖,才反应上来宫女口中之人,指的是许莲。
莫不是祈颜泽下了命令,不许后宫妃嫔前来,所以这宫女才会如此为难。
“祈颜泽在哪?”李歆若轻拭有些发胀的额头,仍旧有些放心不下。
宫女闻言一惊,还是头一次有人直呼北皇名讳,随即开口答道:“回陛下,欧阳公子正在为皇上进行治疗,现在坤羽宫。”
“嗯。”李歆若环顾四周,不知道这里是否还有自己的衣物,就这样出去见人,未免带着恐吓的成分。
“南帝陛下,”宫女见此,连忙呈上早已备好的碧落,躬身道:“皇上早已吩咐奴才备好衣物,请南帝更衣。”
“碧落,”李歆若回首,伸手抚上宫女呈上的碧色旖旎的衣衫,随即宛然一笑:“也好。”
宫女边为李歆若更衣,一边在心中赞叹,宫中这么多娘娘都喜绿色,可在自己看来,只有眼前这位芳华绝世的南帝才配得上这举世无双的碧落锦。
待李歆若穿戴整齐,尺寸丝毫不差,宫女突然心中一惊,听闻碧落锦至此一匹,由皇上亲自赐名独独赏给了先皇后,却见此衣衬得南帝陛下愈发体态娇媚,皎若春花,莫不是眼前之人便是先皇后……
“启奏南帝,颜颖公主求见。”此时另外一名宫女匆匆走进内殿,躬身禀报。
“让她进来。”李歆若黛眉轻挑,想了想补充道:“也请许贵人进来。”
“皇……”祈颜颖快步进殿,看到李歆若的一瞬正欲开口,却欲言又止,随即吩咐周围的侍从退下。
“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生分?”李歆若眉间带着笑意,余光却看向有些局促不安的许贵人。
“皇嫂。”祈颜颖这才开口,带着小女儿的娇羞,喜不自胜:“你终于回来了。”
“颜颖,我是来北齐,迟早还要回到南唐。”李歆若言语淡淡,却着重突出了“来”与“去”字。
沉寂,静谧的沉寂,李歆若知道此言未免残忍,但是这样的事实,绝不会因为心有不忍改变。
“你可知道,”此时许贵人突然开口,带着些许突兀:“你不仅毁了陛下的幸福,也毁了后宫所有女子的幸福。”
李歆若扬眉望去,见许贵人身形颤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带着凌乱:“你与我们从来都不是一种人,一出生就贵为南唐无双公主,如今更是贵为南唐国主,坐拥三千疆域……可我们出身官宦之家,被选入后宫的一刻,就注定一生死守后宫,皇上就是我们的天、我们的一切,而你……”
“许贵人。”祈颜颖听到此处,连忙出言阻止,唯恐惹得李歆若不悦。
李歆若却淡然一笑,丹唇轻启,无邪的声音让人无法拒绝:“说下去。”
“皇……”祈颜颖刚刚开口,就被李歆若挥手制止,祈颜颖转而带着期盼的目光看向许贵人,希望她不要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才好。
“陛下爱你,宠你,为你生死不顾,为你甘做昏君,为你血染江山,我是羡慕,是嫉妒,甚至也曾恨过,可我惟独不怨……”许贵人精致的妆容依旧无法掩饰其内心的苍白,薄薄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但你为什么要如此对待陛下,你既不爱他,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你可知道,这后宫之中有多少女子日夜盼望,红颜转瞬即逝,却连一夜恩宠也不曾盼到,我们的要的并不多,哪怕没有爱,只有怜惜,甚至是怜悯也好,可惜从未有过,陛下心心念念的都是你,”话至此处,许贵人泪如雨下,竟跪倒在李歆若脚边:“求求你,放过陛下,给我们一丝希望,即使是令人绝望的希望也胜过生无所望。”
“皇嫂。”祈颜颖完全没有料到许贵人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想要开口安慰李歆若,却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许贵人说的都是事实,自从李歆若嫁入北齐之后,皇兄就再也没有碰过其他女人,甚至连一个微笑都不肯施舍,自己也是皇家之女,她们的苦,是真真的苦,可皇嫂又何尝不苦?
片刻之后,李歆若才回过神,声音中透着落寞,细腻如脂的面庞之上却尽是笑意:“陛下能有许贵人这般蕙质兰心的女子相伴,也是他的福气,许贵人之忧,不久之后定当化为乌有。”
祈颜颖闻言稍显惊讶,这话中之意,是答应了许贵人的请求吗?
“许莲谢过南帝陛下。”许莲缓缓起身,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随即迈着碎步离开了双伊宫。
“你也先回吧,我改日再去看你。”李歆若嘴角笑痕旖旎,送祈颜颖离开双伊宫,回首环顾空落落的双伊宫,深不见底的落寞瞬间充斥眼眸。
红颜未老恩先断,出身皇族,是自己的不幸,亦是自己之幸。不幸的是,无论自己多么想独善其身,也无法躲避政治利益驱使下的情感分配,幸运的是自幼有皇兄相伴,而今自己更是有能力重新选择,离开这世人向往、却无限凄凉的宫廷。
南唐 凰芜殿
李宸若身前的案几之上,一架狭长的古木琴沉寂如水,仅有的一根琴弦在月色下泛着幽幽冷光,李宸若伸出骨节分明的双手,轻抚琴弦,却曲不成调。
武功尽失,无法飞檐走壁,不曾想连弹奏一弦琴也觉得十分困难,李宸若嘴角尽是苦涩,清冷极致的面庞之上透着不甘,昔日的倾城太子若如此轻易自弃,又岂能走到今日?
“启禀……”殿外的宫女匆匆进殿,躬身禀报,却不知如何称呼眼前之人。
尴尬的气息瞬间弥漫在凰芜殿中,李宸若似乎并未被其影响,从自己返回南唐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说吧。”李宸若翩然回首,言语温润。
“是,”宫女稍稍松了口气:“太后娘娘被陛下禁足在琉璃宫,近日吵闹不休,想要见您。”
李宸若剑眉微蹙,歆若怎可如此胡闹,宸妃娘娘怎么说都是一国之母,扬声吩咐:“请太后娘娘前来。”
片刻之后,林重锦已至凰芜殿外,李宸若才缓缓起身,目若朗星,透着雅人深致的气息看向殿外。
“宸若。”林重锦步履匆匆,见到李宸若的一瞬,面上尽是愧疚,上前牵住李宸若的手,声音沙哑。
“太后娘娘有礼。”李宸若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右手,如此温雅清和而又淡漠疏离。
“相比太后,哀家倒希望你能称呼我一句,姨母。”林重锦眼中尽是期盼,迫切的希望能上演一场儿郎认亲、皆大欢喜的戏码。
“姨母?”李宸若闻言温润的眸中滑过一丝异色,有些诧异的看向林重锦。
“歆若没有告诉你吗?”林重锦稍稍扬眉,语调轻快:“你本不是刘氏之子,而是明妃萧氏的遗腹子。”
“……”李宸若瞬间呆立,明妃萧氏,这个称谓似曾听闻,可是自己怎么会是萧氏的遗腹子。
“萧氏是哀家的嫡亲姐姐,所以你理应称哀家姨母。”林重锦三言两语就将一个二十多载的皇家辛秘一笔带过,眸中闪烁着殷切的期盼。
“抱歉,宸若想先静一下。”李宸若转而走向内殿,白衣飘袂,俊朗的身影带着些许凌乱。
“宸若。”林重锦显然有些失望,本想与李宸若相认,也好了一桩心愿,未曾想换了这样一个结局。
“太后娘娘。”宫女上前,小声询问,林重锦收起一脸的失落,转身迈着雍容华贵的步伐走出凰芜殿,心中却想:来日方长,时日已久,宸若定会放下多年的成见,与自己相认。
殊不知,这世间向来世态炎凉,来日方长更像是一个欺人自欺的蛊惑之音。
入夜万籁俱寂,月色清冽如水,窗前竹影横斜,凰芜殿内清幽袅然。
“主上。”秋水闪身进殿,今日出宫有些私事,刚刚返宫,便收到李宸若召见的命令。
“起吧。”李宸若双眸冷撤,薄唇轻抿,仅用余光打量着秋水,就让其不寒而栗。
“说。”淡然开口,言语清冷,秋水却深知越是宁静,主上的内心越是跌宕起伏,混乱不堪。
“主上想知道什么?”秋水抬眉相问,未说的,能说的,还有不能说的,太多太多。
“所有,所有我本应知晓的事情。”李宸若眸光幽幽似水,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波迭起。
“是。”秋水领命,稍稍停顿,似乎在考虑要从何说起,随即开口……
半个时辰之后
秋水跪在地上,感受着凰芜殿中一片寂静,心中却为李宸若哀鸣,如此芳华绝代,倾世无双的男儿,却偏偏有着这样凄惨的身世,老天果真公平。
“我要见她。”许久之后,李宸若缓缓开口,带着些许疲惫。
“是。”秋水起身道:“属下先行带路。”
南唐 天牢
明明是在肮脏不堪的天牢之中,李宸若却依旧白衣胜雪,纤尘不染,日月之表的容颜让天牢内的守卫争相而望。
“打开。”秋水出声,士卒连声称是,却还是忍不住看向其身后并未言语的李宸若。
“下去吧。”秋水冷声吩咐,随即躬请李宸若入内,自己则守在牢外。
“小的领命。”士卒有些不忍,这么多年还是头次看到这般宛如谪仙的男子,真真让人一心歆慕。
天牢之内,灯火昏暗,臭气浑浊,李宸若还是很容易便看到了端坐在草榻之上的刘语嫣,目光呆滞,似乎并未看到来人。
“母后。”李宸若薄唇轻启,眉宇间秋意微寒。
“李宸若,”刘语嫣的双眸这才有了焦距,死死地盯着眼前白衣胜雪的男子,一脸的不相信:“你不是死了吗?”
“儿臣有幸苟活,特来探望母后。”李宸若言语淡淡,看不出是悲是喜。
“你既然会来此地,想必定是知道自己是那贱人所生,”刘语嫣面色带着狰狞的笑意:“即使如此,你又何必惺惺作态称我为母?”
“养育之恩,宸若断不能忘。”李宸若面上依旧是温润和煦,眼底却已经布上一层冷冷的寒意。
“好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儿子,”刘语嫣面带讥讽,重重的咬出“好儿子”三个字:“可是你称为母后的我,与你唤了二十几载的父皇,一起赐死了你的亲生母亲。”
“你说,”刘语嫣竟笑出了声:“若是萧氏那个贱人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儿子称我为母,会不会气的连鬼也做不成?”
“够了。”李宸若死死扣住衣襟,心中却早已被伤的千疮百孔。
“一向温润如玉的倾城太子,竟还有如此气急败坏的时候。”刘语嫣起身上前,面容上带着笑意,却说出了一番比刀剑更为伤人的话语。
“倾城太子博学多才,定然听过裸刑,当年明妃被赐裸刑的场面,可真是宏观,一点朱唇完人尝。”
刘语嫣发出一阵啧啧声:“你说,你到底是谁的野种,侍卫,御医,还是尚未净身的太监,又或者你本只是萧氏之子,才会向她一般犯贱,兄妹luan伦,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噌。”一道寒光闪过,刘语嫣应声倒下,面容之上刻薄的笑意渐渐化成一丝安然,终于结束了,这样的一生,那般华丽的开始,却这般惨淡的收场,终于结束了。
李宸若看到刘语嫣一脸释然的表情,幽幽的双眸之中却尽是羡慕。
解脱,自己是多么的渴望解脱。
白白苟活于世,甚至盛名远扬,如今才知道自己竟是这般的耻辱,将杀死生母的仇人视为父母,二十几载浑然不觉。
生母品行也许不端,生父不知何许人,但自己的身体之内,流淌着的,确实是这世间最为肮脏的血液……
而歆若,皇族血脉,天生瞳目,举世无双,贵为一国帝君,却为了自己,甘愿承受所有的不堪。
歆若,今生今世,自己究竟欠了她多少?
“厚葬她。”李宸若走出天牢,向着守在牢外的秋水吩咐,毕竟她曾养育了自己。
“是。”秋水躬身领命,抬眉时却见李宸若已经走出了好远,胜雪的白衣竟有些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