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清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
楚歌守在她的身侧,握着她那张苍老的枯竭了的手,轻轻的放在脸上。
司洛再也没有来过。自那天,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之后,她再也没有在他的眼前出现过。多么倔强而无情的人啊。
老太太偶尔醒来,看到坐在自己床畔的楚歌,目光会四下里张望着寻找说“司洛呢,怎么没有看见。”呼吸急速。
楚歌没有办法回答。
到是米悠,在演出的间隙,总会挑时间过来,陪在他的身侧,安慰他。
想起之前,和司洛认识的所有日子里。每一次争吵,每一次转身走人,每一次的不快和误解。似乎都是自己在不断的寻找弥合的机会,累了。这一次,她就不能主动走过来,什么都不说,只要站在他的身侧,给他微笑就好。
夜,老太太的生命已走到尽头。拉着他的手,眉头依旧是皱的,眼神担忧,声音低而微弱,说“你,你要和司洛好好的……”
她在生命终结的瞬间,依旧不能对这个年届三十的孙子放心。
楚歌落下泪来。
葬礼很盛大,在葬礼上,他终于看到那个他日夜思念,日夜期盼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憔悴的脸,在黑色衣服的映衬下更加的苍白。身体薄瘦,似风大一些都能将她给带走。就这么半个月的时间,她怎么就清减了这些?她何以如此?
哈,大约是为着姓穆的吧,据说他的明兴公司已经停止运营,杜邦德随时会将他送上法庭。
果然如此啊,在这个时候,她依旧为伊人憔悴如此。
而自己呢,不过是她心底对往事,对穆冉的怀念或者替代品而已。
他看着她从人群中向自己缓缓走过来,目光是从未有过的焦灼和疼惜。让他一瞬的茫然失措。却在瞬间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她说“楚歌,节哀顺变。”
他说“谢谢。”声音带着对逝去的人的原本的尊重,和对她的冷淡和疏远。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伸出手来,想要牵一牵他的手。可是手伸到一半,他的目光却冷冷越过她,对着下一个走过来的人,说“谢谢来参加葬礼!”
司洛人迟缓的站在那里,眩晕,将她一时带入一片混乱的黑暗之中。片段混乱的记忆,在脑海中回旋,有孩子咯咯的笑声,有楚歌低沉而甜蜜的声音说“我们尽快结婚吧,我们将来生两个小宝宝……”
就在身体摇摇欲坠的瞬间,司珂从一侧慌忙走上来,伸手扶了她。冰冷的目光扫过站在那里谢礼的楚歌,正好迎来他担忧的一瞥。又迅速的转过头去,恢复原本的淡漠和距离。
“为什么要来?你的身体还那么虚弱!”司珂在她耳边轻声的抱怨,一手轻轻扶住她从一侧静静的退离出来。
“老太太临终的时候对我说过,楚歌内心住着一个脆弱的小人儿……”司洛虚弱的声音说,额角是大颗大颗的汗滴掉下来。
这些天,身体的创伤已经渐渐愈合,而内心的恐惧和黑暗,却怎么都无法摆脱。
在深夜,在睡梦中,她总听见那个孩子的天籁般的笑声,咯咯的清脆的似清风拂过铃铛的声响。让人心底欢快愉悦。就在她张开双臂想要拥入怀抱的时候,她总似荧光一样,在空中轻轻闪烁一下,消失不见。
又梦到穆冉张狂的笑,和那张陌生而扭曲了的脸,充血了的双眼紧紧的向自己逼迫下来。身体的疼痛在潜意识中回旋回来。让她在深夜,在梦中呻 吟出声。
整个人被折磨的,身体虚弱到了极限。
在医院的时候,她看到远远站在病房之外的穆冉,颓丧落拓的不成样子,眼底失去了原本自信而淡然的光芒。远远的站在那里,不敢走近一步,不敢看她的双眼。
有一次,他站在门口,轻轻对和背对着他,躺在病床上的司洛问“你是不是恨死我了?”
他以为她睡着了,他以为这是一次忏悔的机会。他以为在这个时候,他总能够说出自己的心声,让自己心底稍微好过一点。
而背对着他的人却静静的,在黑暗里,坚定而冰冷的轻轻“嗯”了一声。
他似倏然被订立在了那里,目光里岑出悲凉的光,低低的笑。说“我知道。你恨不得杀了我,我对自己也是如此,恨。恨不得杀了自己。”
“死?你以为就可以冲刷你所有的罪过?”她在黑暗里,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却能够听出这句话里让人悚然的冷意。
“这些年,你的寻找你的放不下,原来也只是如此。”她轻轻的笑,“只是忘不掉这个,你没有得到过的还算光鲜的身体?”
“不,不是这样的。司洛不要这么残忍,否定我对你的爱……”
“爱,什么是爱呢?将一个人订在往事的十字架上,任你予取予求?还是假意温柔之后的交易?你不配说爱这个字,你根本不懂,不要亵渎它。”
她的声音太过平静,没有一丝波澜的样子。让他害怕。
他宁愿她在醒过来的那一瞬间,如同她在梦中的时候呜咽出声,撕咬或者踢打。可是没有,她在清醒着的时候,一直很安静,安静的似一尊雕像。脸上无喜无悲,却冰冷的让人不敢靠近。
“司洛你不要这个样子,不要压抑自己的情绪。你要恨我,要打我骂我都可以。任你处置,只是请你不要这样对待自己……”穆冉向前跨进一步,可是只是一步,她听到他向前靠经的声音,那副消瘦而依旧挺立着背对着他的背却微微的一抖。
他又慌忙收住了,退后,再退后。现在的自己对她,就是一个噩梦,一个十恶不赦的王八蛋。她怕他,怕到骨髓里去。他悲哀的笑,为自己这样愚蠢的行为。
“你走吧穆冉,如果说,那年我的不辞而别对你有所亏欠。那么此刻我们便是两不相欠了。至此之后,我永生不想在见你。”
“永生—”她低低的将这个词语重复一次。声音在黑暗的病房里回荡着,落在他的耳里。他身体打个趔趄,慌忙伸手撑在墙壁上,稳住自己。说“好,我知道了。”
转身走,一直走一直走。不回头。这是她对他最后一个要求,也是他为她最后能够做到的一件事情。
如果所有的承诺都不能实现,那么至少做到这个,她最后对他的要求。
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在楼梯的尽头消失,那样浓重而寂寥的背影被昏暗的灯扯出一抹滑稽的样子。他冲自己的影子笑一笑,说“你看看你,这些年,活的多像个小丑?”
冷,一切灰飞烟灭。
司洛在他转身的瞬间,终于放下,那些曾经,和纠结在曾经现在立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
身体渐渐康复起来,司洛辞去了工作,司珂亦准备着手办理辞职,他想带姐姐回家去。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两个让她流进眼泪的男人。
楚歌的办公室,司珂坐在一侧。
“为什么突然提出辞职?你手上这个案子,对你的成长很有帮助,在你以后的职业生涯中都很有好处,不要意气用事像个孩子。”楚歌冷着脸,依旧端着一家人的样子,将司珂的辞职报告拿在手心揉一揉丢进纸篓里。
“听说你们这个案子找不到突破点,不要轻易放弃,什么事情都要用心做下去,才知道结果如何,只要真的投入了努力了我相信……”
“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投入了努力了就会得到回报,你没有资格用这个话题教育了!”司珂起起身准备告辞。
楚歌才知道他是认真的,皱了眉,说“是因为你姐姐吗?司珂我们都是成年人,我希望我们能够公私分明。你是个很有潜质的人,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难道只有你的公司,你的事业对你最重要?值得你去坚持,去努力?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要走?不问问她最近过的如何?不问问那天在葬礼上,你看到的她为何虚弱成那个样子?”司珂的情绪一时十分激动,又“哈,”的笑一下,说“果然,我还是看错了你。”
转身拉开门就走。
“站住!!”楚歌突然对着他的背影吼一声,“说清楚。”
“你还想知道吗?算了,她说过,你若真的在乎不会等到现在。不会等到我来告诉你。”
转身,脚步无比坚定的迈出去。
楚歌静静的跌进办公室的沙发里。
司珂的辞职他依旧没有批,他只从提出离职当天就开始将手上的工作结交出去。
而司洛亦开始做一些善后工作,现在的她虽然比之前瘦了很多。可是身体却渐渐复原,只是偶尔发呆,偶尔笑的空茫,你若问她高兴什么,她想一下自己都不清楚。
一下觉得生活无比虚妄。无比无聊。
十二月份的节日太多,人们总是寻找着各种理由庆贺买醉。而司洛在这些时间里总喜欢一个人出去走走,走进被积雪覆盖着的空无一人的公园,坐在冰冷的石凳上。
这里,多像无数次梦中出现的地方,她看着看着,就似看到了青草阳光。就能听到孩子咯咯的笑声,她再也不会伸手去拥抱她,她不想这个梦醒过来……
唇角就弯出一抹笑意,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