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各自饮罢,在互相寒暄之中又纷纷就座。
那知府略一沉默,低眸用余光打量了一下闽皓扬的神色,便抬眸先开了口,“下官听闻王爷与王妃一直住在上曲,且帮上曲百姓治了瘟疫之症,着实让下官钦佩万分。”他脸上忽而带了一丝极其敬重的神色,在烛光里映出重重亮丽的光泽。
闵皓扬目光流转在白芯蕊的脸上,眸色中的温雅微微也带着点儿深邃,转而极其轻浅一叹,回那知府道,“上曲亦不过冰山一角,如今天下百姓皆深于水火,还待朝廷与群臣倾全身之力。”他的嗓音,一如往昔的清凉如水,让人听不出任何情感。
那知府聚了眸光,凝在闵皓扬的脸庞上,竟于其中发觉一种若浩渺云霞般的朦胧。
他眸间的几许笑容悄悄褪去,变得些许沉重,“王爷说的是,瘟疫之事下官当初亦在担忧,后来从上曲传来治疗之方,才解救了湘安郡一州郡的百姓。湘安百姓皆深受王爷与王妃的恩情,下官代全部百姓拜谢王爷与王妃大恩。”
言罢,他继而起身出了饭桌,立在闽皓扬面前欲跪倒在地。知府夫人亦立起随他身后,顺着她的夫君低眸福礼。
闵皓扬连忙抬手扶起,微蹙起剑眉,“大人,夫人,这是何意?!快快请起。”
“谢王爷。”语落,那二人缓缓起身。
那知府脸上横出两行老泪,淌落在烛光闪耀的地面上,融于斑驳的阴影里。他不想让他人发觉,趁着起身的功夫赶紧抬起衣袖拭了去,却被一旁静立的白芯蕊尽收在眼底。
白芯蕊见他这般举动,心中不禁微微颤动,抿了抿唇,没有启齿,便随着闵皓扬重新坐了下来。
四人相继重新入座,气氛比方才稍微凝重了些许。
之后推杯送盏之间,闵皓扬与那知府交谈了些关于朝廷,兵法,以及文学之面的东西,白芯蕊细细听来,有些并无兴趣,不由向那位神秘的知府夫人投去探寻的目光。
那女人亦是默默不语,只含笑低眸,不知在看些什么,亦不知在思忖些什么。她容颜美丽妍致,根本看不出年纪的面庞上处处洋溢着风姿,笑容妩媚而又亲切。
那知府一张老颜,娶了这种风韵的夫人,亦是他的几世造化。
如此大的湘安府,想必他亦不是只有如此一名妻室。看来这女人亦忍受了相当漫长的孤苦,只是不知她是否亦如自己这般在乎这些了罢。
正在白芯蕊愣神之际,耳畔响起一股清冷的声音,荡漾在心底,却再熟悉不过,“石大人,你可知上曲城所属是谁的管辖?”
白芯蕊循声看向闵皓扬,烛光点点轻盈地跳跃上他那墨黑浓密的睫毛,几丝光亮悄悄钻入了幽静冷锐的眸间。她心知,闵皓扬此举,意欲间接牵出卫吾笙的蜘蛛网。
那知府面色淡淡,低眸似在思忖,后回道,“上曲乃卫吾笙的管辖。”
闽皓扬凝了眸子,嘴角弯起冷冷一哼,目光凉而阴沉,随即追问道,“卫吾笙只是一县丞,怎能管辖一座小城?”
他知如若县令欲命县丞去管辖下城,必然会经过上级的许任。如此说来,卫吾笙管辖上曲,定亦是这个知府同意之后的举措。这二人定有些千丝万缕解不开的关系。
那知府显然觉察了闵皓扬清冷的语调,与强烈的质疑,脸上渐渐浮出一丝复杂的神情,“王爷不知,上曲之上,即湘安之下,乃陇云县,是陇云县令卫延清的管辖。但卫延清于下官推举卫吾笙,道是他才干非常,非寻常之辈,故让他一人管辖了整个上曲。”
闽皓扬脸色一暗,卫吾笙?卫延清?想必又是家族之间的鬻官!这在天朝的京都与地方皆层出不穷,已是无法遏制之势。
“你知卫吾笙在上曲的所作所为么?”这一声,话语低沉,如弦重压,顿时将酒宴的气氛抑至了最深谷。
那知府被闽皓扬一句质问惊了神,闻他这般严厉的语气,想必定是卫吾笙在上曲胡作非为,惹怒了这位冷面王爷。他知事情恶态,连忙起身,声音颤颤,“下官无知,当初信了卫延清的一面之词,不曾亲自去调查,还请王爷恕罪。”
顿时,气氛变得沉重起来,谁皆不敢过多言语,生怕触了闽皓扬的威严。
白芯蕊见闽皓扬眼神夜暗,月色一层泠泠微光铺泻于他脸上,如薄雪残冰,幽静中有着诡异的缥缈。在闽皓扬正欲启齿动怒之际,她连忙接话过去,“王爷勿需动怒,想必石大人定是年老不便过久跋涉,才未曾亲自去上曲观那卫吾笙的作为,此事亦不怪石大人。”
闽皓扬沉郁地望着白芯蕊,见她只面容平淡,漾着烛光的脸上倒照出盎然的光泽,不知为何她竟阻挠自己问罪于石逸渊。
他见白芯蕊既这般说了,亦没有办法,只好从了她意,将脸上的冷峻抑了去,声音却依旧冷冷,“本王方才并无问罪于你之意,不过想问清楚罢了。没事,你起来吧。”
那知府默默起身,脸上的失措犹在,在夫人的手帕下抹去了额间的汗滴,才缓缓坐了下来。他眉宇悲惘流殇,在明黄的烛光中却映出他的肤色愈见苍白,直直低垂着双眸,似在静静等候着闽皓扬严厉的审判。
如此酒宴,俨然成了一场衙门的厅堂。
闽皓扬见那知府如此惊慌失措,想必被方才的一番质问所惊吓。他慢慢举起酒盏,对那知府道,“石大人,切莫愣神,来与本王共饮一杯。”
知府频频颔首,亦举杯而起,声音轻颤,“下官敬王爷一杯。”
两杯酒盏匆匆见底,被重新放于桌上。
闽皓扬此时已没了心思吃饭,静默片刻,见另外三人皆不动筷,侧眸凝视于白芯蕊,见她亦若有所思地望向自己,知她也不想吃了,便对那知府道,“石大人,此番多谢大人的款待,本王已有些疲倦了,想先去休息……”
那知府连忙回道,“是,下官已为王爷与王妃准备了一间厢房,请二位随下官前来。”他起身,抬手立在一侧。闽皓扬示意了白芯蕊,二人皆起身出了桌子。
白芯蕊见知府夫人亦起了身立于一侧,不由冲她嫣然一笑,后才随在闽皓扬的身后一齐出了锦帘。
那位知府夫人被白芯蕊的笑意所惊住,见三人出了屋子,脸上的表情才渐渐融化开来。她心中默默担忧起她的夫君,从方才的一来一往中,早已看出冷面王爷的本质。如此一来,这间湘安府的命运便极有可能要改写了。
二人被引至一间装饰颇华的房间,里面摇曳的烛火穿透了细致纹路的灯罩,照得满室皆飞散着蝶翼般的媚惑灯影。一室温.如.春,墙角的暖炉袅出不绝的轻烟,将整个屋子都薰绕起一股子浓郁的瑞脑香气,腹鼻直入人心。
待闽皓扬环视了一眼四周,立于身后的知府忙上前一步,问道,“不知此房间,王爷和王妃是否还满意?”
闽皓扬嘴角露笑,微微颔首,此种房间较之客栈的客房而言,不知胜过多少倍。那客房亦是住了颇久,霎时一换,此时竟觉如在皇宫王府一般。
他特意望向白芯蕊,见她眸间亦是闪烁着异样的光亮,想必是同自己的心里一样的感觉罢。“甚是不错,劳烦石大人了。”他回眸,眼神在身后知府的身上。
那知府闻言一惊,垂眸骇色,许是方才宴席一事还不曾缓过神来,“王爷说笑了。那便请王爷与王妃屈尊在此暂作歇息,另无其他吩咐的话,下官便不在此过多叨扰了。”
闽皓扬一拂手,“恩,你去吧。”
“是,下官告退。”那知府退了几步,继而转身出了房间。
待闽皓扬从知府的背影上回眸,见白芯蕊正立在窗棂处,隐隐绰绰的月光透过大开的窗扇射上她的脸上,似照亮了清寂的目光,似雪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