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荏苒,日晷慢移,仿佛分隔同相聚,只不过一刹那之间。
数周前的今日,他拉着她的纤手,出了这个伤心欲绝之地。如今,她陪在他左右,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地点,他们回来了。
倘若这便是造化,不是它弄人,而是它变化了人。
或许,他已不是他,她亦不再是她。当迈进城墙的第一步开始,他们又是距离儿时十年后的相见。
如今,正是五日之后的巳时。
此时的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和煦阳光笼罩天朝京都,街上热闹非凡,车如流水,行人如织,各色酒楼店铺比赛似的迎来送往,吆喝声此起彼伏,比起雅致清净的上曲城来,更显国都繁华之貌。
马车颠簸在黄土路上,白芯蕊神思恍惚,抿紧了唇,头贴靠在车壁,听了枯燥的轮声颠簸,整颗心似被颠得七零八落碎片满地。
忽而帘外响起一股沉稳的声音,“王爷,王妃,前方便是京都了。”
白芯蕊的心不禁一阵颤动,如此之迅,又回来了京都。仿佛当初的离别只在昨日,而身处的马车还是赵大夫解救他们的那辆。
可是,不会再是了。
如今的他们,还是回来了。
闵皓扬紧紧握着白芯蕊的手,一直看着低眸不语的她,想这一路来真是辛苦她了。那面容间的憔悴,那唇齿上的苍白,全部一笔一笔在闵皓扬的心底描摹,却越描越纠缠。
此时,终于回来了。
她可以再不用替自己受苦了。
大军慢慢停驻在城墙之下,城门外全是一排一排的守卫,而前面站立迎接的一人,便是守城将军云青封。
夜离同蒋凌纷纷下马,向着云青封走去,遥遥听闻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声音响彻在空灵的天际之上。
云青封含笑迎上前,洪亮的声音响得突兀,“末将见过二位将军!”
蒋凌原来亦相识云青封,只是不曾想到如今是他来做这独当一面的守城将军,显而易见是云霓裳的作为。他直直盯着云青封,神色忽晴忽暗,目中锋芒浅露,不知所思。
夜离面色清冷淡漠,不察一丝情感,先拱手回道,“云将军,王爷已归,请开城门。”
“是,夜将军。”云青封转身一挥手,示意身后的众守卫将城门大开,继而回身看了眼夜离,眼神飘忽,似在暗中示意什么。
夜离接受了他意,转移话题道,“本将军还要速陪王爷进宫,城门便有劳云将军了。”
蒋凌始终无一字吐露,只静静望着云青封,似在震惊,几日不回,如今连这守城门将都易了主,还不知整个京都会变了什么样子。
二人同云青封一一告别之后,便重新回去跨上各自的马。只听的一声,“走!”其后的马车和众兵士皆继续前行。
行军进了城门,入眼处是一幅绝无仅有的画面。
四周鼓乐声鼎沸震天,眼前情景更是热闹得根本从未发生过。红绫绸缎纵飞九陌之间,两侧百姓皆身着五彩斑斓的服饰,脸上洋溢着难以自禁的喜悦笑容。
不时间,自两侧传来一股齐声欢呼,“腾王!腾王!……”
白芯蕊不敢掀帘,锦帘外的喧嚣纷纷挤入她的耳中,不由让她心中惊慌失措。或许,她是被这盖天的叫喧惊了神,一时失了本就紧张的心绪。
她不知为何自己会这般紧张,是因她惧怕天下人怪罪于她么?怪罪她将眼前这个男人带走,独自霸占?怪罪她是魅惑君王的狐妖?还是怪罪她还有颜面回来?
莫名地,她的眼中隐隐有湿润在流动,心中疼痛,思念和坚强在一丝丝地抽离,许久余侧眸,看着闵皓扬,那里却是满满的柔软,似爱,似慰,更似怜。
闵皓扬蹙起剑眉,看着她的脸色愣神,“芯蕊,你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有些感动。你看,京都的百姓都在欢迎你呢。”白芯蕊佯装挤出一笑,却在闵皓扬的眸中化作凄楚的波光。
闵皓扬似知她心思,眼神里带了几分怜惜,几分隐忍,“你想去王府看看么?”
白芯蕊表情一凝,继而缓下来,“随你便是。”温和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哀伤,似他眸中的柔光一波一波袭来。
闵皓扬抿了抿唇,自白芯蕊的脸上移过目光,落在前面的锦帘上,“蒋凌!”
蒋凌闻声,连忙下马将马缰交在身边一步行兵士的手中,继而回身趋近马车,凑在侧面的锦帘之外道,“王爷!”
闵皓扬抬手掀开帘子,看着蒋凌道,“将你的属下兵士全遣回去吧,本王想同王妃一起去王府看看,你来便是,其他人不用跟来。”
蒋凌看了眼身后的行军和两侧的百姓,转而对闵皓扬道,“回王爷,此地百姓太多,属下看还是带几个得力兵士跟随吧,以免其中出了什么乱子。”
闵皓扬想及白芯蕊,确如蒋凌所言,此时这里鱼龙混杂,不知是否有刺客隐逸其中,还是要护白芯蕊的安危。他微微颔首,道,“好。”
“对了,王爷,夜离将军呢?”
闵皓扬略一迟疑,道,“不急,先绕路去王府。”
“是,王爷!”
闵皓扬垂下了锦帘,先是低眸沉思了片刻,转而看向身边的白芯蕊,见她依旧是那副惊惶凝滞的神情,心中不由黯然一叹。
他抬手覆在白芯蕊的手指上,唇间轻启道,“不用担心。”仅仅四字,却若一颗泛着光泽的卵石,“叮咚”一声沉在白芯蕊的心底,渐渐淡去了她心中原来的涟漪。
白芯蕊冲他颔首,自无色的薄唇上弯起浅浅欣悦的笑意。此时,亦只有闵皓扬在身边,才足以平息她的痛楚与忧虑。
响彻在京都街道的声响依旧久久不沉,来回飘掷在九陌街巷时,将近日里才在瘟疫的恐惧里复苏的京都震得如同拔地而起的繁华。
不觉间,马车已停了下来。帘外有人唤道,“王爷,王妃,已至腾王府!”
闵皓扬看着游离的白芯蕊,嘴角的浅笑仿若天际上洒落的淡淡光彩,那么了然,那么安详,那么坦然,怜惜般的轻轻上翘,“下去吧。”
白芯蕊缓缓回神,只应和一笑,轻轻起身,随在闵皓扬身后出了帘子。
在马车内呆着久了,乍一出来,白芯蕊不禁觉得阳光射的刺眼。她抬手挡在眼前,朦胧间见身前正坐落着一座恢宏大气的府邸。
正是腾王府!
已是许久不曾来过,想不到王府门前竟无多少陈旧的气息。遥遥见伸出外墙的枝桠依旧透着夏日的盎然多姿,翠绿已染上了胜叶。
自从白芯蕊那日翻墙之后,围墙还是那么高耸。
门前的几方土地上,无堆积的灰尘,无飘扬的秽物,竟然不知何时长出几围夏草,为清寂的腾王府添上一笔惬意。
不止是白芯蕊愣在了原地,连闵皓扬出了马车亦凝滞了神情。他不曾想到,这里竟还是当初离开之时的模样,丝毫不曾变化,仿佛自门内还传来几声下人的唤响。
眼帘不禁浮现出之前腾王府上繁盛的情景,门前经常停放着数不清的宝顶香车,雕鞍骏马,那些身穿丽衣华服、配戴珠玉明珰的贵胄显亲们,欢笑晏晏地来往在府门内外。
而如今的这里,门可罗雀,昔时的华彩早已碎碎凋零。
夜离见闵皓扬这般,知他心中所想,便上前拱手在后,声音恭谨道,“回王爷,自从王爷离了王府,贵妃娘娘便遣人隔日来此打扫,故王府还是这番模样。”
闵皓扬侧了眸看夜离,深湛的眸光微微闪动时,眸底隐隐流露出了几抹诧异的神色。
原来如此,竟想不到云霓裳还这么用心。亦是好久不曾见她了,道是不念是假。但不可置疑的是,如今的他,却只想专于一人。
白芯蕊闻见了夜离对闵皓扬耳语的话,可以说他亦是故意扬声对自己所言,心中不免浮起淡淡的哀色。
这本是自己早已料及的,既来之,则安之,她如今只能这样规劝自己。那颗本就残缺的心,会不会随着回来一举,变得魂飞魄散?!
一切,冥冥之中自是定数。
闵皓扬看了片刻,对身后的夜离道,“夜将军,你先带兵回去宫中,告知娘娘,本王在此看看,稍候进宫拜见。”
既是王爷谕意,亦是无法动摇。夜离虽知云霓裳于宫中定早已等的焦急,但只得回道,“是,王爷!末将派人……”
“不用。”闵皓扬冲他一拂手,继而道,“有蒋凌将军在此,夜离尽管将所有的兵带走便是,以免惊了周围的百姓。”
夜离本想遣人陪在腾王左右,有何消息尽早通报,可如今最后一道牌亦被闵皓扬轻易打破,只好敛了心中伎俩,道了一声,“是!”
须臾后,一声沉重高亢的声音幽幽升起,“走!”
话音落罢,众兵士跟在夜离的身后,离了腾王府而去。蒋凌亦遣去了一些兵士,如今腾王府门前,只余三人,及几位蒋凌的亲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