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拦本宫?!”白芯蕊此时再不能平静,看着那名阻拦的侍卫,眸中滚滚似燃烧中的火焰,仿佛要弑杀一切生灵。
这是她不曾有过的情绪,连她都不知,自己为何会发疯?仅仅因闽皓扬的不信任?还是他的不理不睬?!
她搞不懂,也不想去追究。很多事情,本来就毫无理由,比如闽皓扬只听信他人的一面之词便选择不信了自己,选择将无辜的人下狱。
他的理由,又是何呢?!
“娘娘,你不能进去!”嗓音清冷无生气,仿佛自九霄而来的缥缈虚幻,听入耳中,落入心底,有莫名的寒气在胸中不断闹腾。
那名侍卫面对白芯蕊的责难倒也平静,但其中不只是平静,还有冷冽覆脸。那张说来也俊的脸上是一副山岳顶天般的威严肃穆,薄唇此刻紧紧抿着,下巴现出刚毅而又寡绝的味道。更凌厉是那一双眸子,明似星点,望向白芯蕊之时,清冷深邃的眼底有一丝诧异在隐隐流动。
“你一个小小侍卫都敢拦本宫了,看来你好大的胆子!”白芯蕊再顾不得什么与世无争,远离纷葛,终于将皇后的架子抬出,“你闪不闪开?!”
那名侍卫丝毫不为之所动,只冷冷一句,“请娘娘恕罪,卑职不能闪开!”他抬眸定在白芯蕊怒气冲冲的脸上,又换了一种语气继续道,“娘娘,倘若你不硬闯的话,卑职倒有办法祝你一臂之力!”
“你助本宫?!”白芯蕊面露诧色,显然根本不信他的说辞。想他也只是清心殿里的一名普通带刀侍卫,最高不过三品之官,岂会敢在皇上面前求情?!
况且,连终日陪在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王庭安都办不好的事情,一个小小侍卫又怎能有那种能力?!
“娘娘莫不是不信卑职?”那名侍卫开口,向白芯蕊投去探寻的目光,却丝毫不气,也不怪。
白芯蕊闻他一言,才仔细打量起这个大言不惭的侍卫来。他正身着一袭光华斐然深蓝锦袍,腰缠同色玉锦带,发束银冠,面庞冷俊,扬眉飞眸间的气度风范与其他侍卫不可同日而语。唯一类似的,只有他左手依旧执着的那柄刀。
看模样,竟是如此华贵,想必他深得皇上信任,像是亲信侍卫的高级统领。
“你是?”白芯蕊安静了情绪,终于想起该问他侍卫的具体身份。
那名侍卫嘴角一勾,却不是笑。他一拱手,随之回道,“卑职长孙常宇,乃一等带刀侍卫,见过皇后娘娘!”
“长孙常宇?”白芯蕊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尽力搜寻着却还是寻不到。应是自己太过与世隔绝了罢,竟连宫中侍卫换了一批都不知。
“你有何办法助本宫?如若说不出来,本宫首先降你的罪!”
此时的王庭安早已凑了过来,见白芯蕊和那侍卫对峙上,不由一惊。“长孙将军,怎么了?”
那名侍卫再一拱手,“王公公,无事了。卑职想同皇后娘娘单独一谈,也是皇上方才的口谕,希望公公……”
王庭安知他这是想让自己离开,其实他早已不想趟这浑水,一听皇上又下了旨意,终缓缓解脱了。“那劳烦长孙将军了。”他转而面对着白芯蕊,“娘娘,奴才告退!”
“嗯,公公回去,若皇上询问,便道本宫马上回去。”
语罢,白芯蕊冲他颔了首,确较之刚才安静了些。想必她真的因那名侍卫的一语而带来了希望,只是不知这希望,是否是绝望的前兆。
王庭安想了片刻,还是进去了殿门。而殿中的闽皓扬依旧立在窗前,听闻脚步声,忙回眸,询道,“皇后她走了么?”
王庭安不由蹙眉,方才皇上刚下了口谕给长孙常宇,这又询问自己皇后的去向,真是皇帝心,比海深。
不过他一想,自己根本无权问皇上下了什么口谕,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还是装痴一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想起方才皇后嘱咐给自己的话,心想还是照她说的办吧。“回皇上,娘娘正在殿门外,道是过候便回去。”
“你先出去吧,不准任何人来打扰朕!”
闽皓扬凝了片刻,没有再理会他。他还是一直立在窗前,看着外面黑暗一片不知何处,却看似饶有兴趣。
“是,皇上。奴才告退。”王庭安怯色看了一眼闽皓扬的背影,而后蹑蹑起步出门。殿门又关,一切荣华尽被阻在清心殿内。
王庭安驻足看了看不远处玉阶上的二个人影,虽不知他们有何事情谈,但此时的他已没了那兴趣看探究。这种关乎皇上和皇后的事情,少插手才是上策。
他顺着长廊离了清心殿匆步而去,头顶身后长明的宫灯轻微一跳,已是夏夜深静,白露轻寒。
长孙常宇陪在白芯蕊身后走到一个偏一些的地方,终于停下脚步。他还躬身间,只闻得耳畔入了一股透着夜凉的声音,“你说吧。”
长孙常宇抬眸一看,见白芯蕊正一脸迷茫疑惑地看着自己,看不见的眼底却是精光骤现,“娘娘,卑职有知道娘娘来此面见皇上,其实是想将宋墨殊解救出来。卑职有办法,可以让娘娘如愿。”
“哦?!”白芯蕊抿抿唇,负手身后,俏脸微扬,漂亮的凤眸睨起来,目色隐动间光华浅晔,“你说,你说办法救宋公子?!”
长孙常宇微微颔首,“娘娘,此事先娘娘先莫要插手,如今宫廷中皆传你同宋墨殊的流言,皇上尽管动怒但还是在尽力打压,不希望此事流出宫外。如若此时娘娘执意要面见皇上,想必会适得其反。如若娘娘信得过卑职,那娘娘便莫要再管。请娘娘给卑职五日时间,卑职必救出宋墨殊。倘若不然,卑职这项上人头便随娘娘任意处置!”
白芯蕊怔望着常欢,眼睛一眨不眨,目露一丝似信非信的含意。她被这人的一语说的动容,不知是否真的该同他说的那样,远离这件事情。
思量许久,白芯蕊终于启齿道,“那好,将军五日之后便给本宫一个答复,到时如若没有结果,那本宫第一个便要了你的命!”
“请娘娘放心,卑职定不辱使命!”
白芯蕊心下思忖,抬头望着天上一轮弯月,那长眸的神色,被月华所染,映入万点细碎的银光。
长孙常宇怔怔然的看着,发现她的神情里,似乎在思忖和回忆着什么。
但白芯蕊隐匿了全部的情绪,终启声说道,“嗯,本宫先回去了,你也赶快回去岗位吧。五日后,本宫在凤阙宫等你的消息。”
“是!请娘娘放心!卑职告退!”
长孙常宇领命退去,徒留白芯蕊在原地愣神。身后,被夜色渐渐笼罩的长廊水榭之间,一双痴痴的眸子,望着他渐行渐去的背影,久久也不愿离开。
但她不是在想他,而是越过他看去清心殿门的方向,想念住在里面不肯走出的那人。他到底还是没有出来,只丢给自己一个混沌的黑夜。
她还是转身走了,留着眷恋的离去,却不带一丝犹豫。她曾经以为闽皓扬不过是给自己一个等候的时间,可时间过去,还是一片空蒙。
也罢,当回来京都那日,本就该知道这个结局的。
幕帘纷乱,夜深雾浓,闽皓扬还是立在窗前,默然望去,久久望着那道修长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空濛远处。她却似乎越走越近,径直步入了他的心底,停伫,永存,与那最柔软的一处血肉相融。
他直直看着那个人影过了白玉石桥,向着黑暗深处而去。那身影披着冰凉的月华,那一刻,时间缓缓停伫,他眼底心中,唯有她的影子。
情丝万丈,几世芳华,一身爱恨,一生风月,都做浮云飞烟。
闽皓扬眸中闪耀着月华不及的光泽,那是只有在看着白芯蕊才会有的姿态。可此时的白芯蕊,却看不见闽皓扬心中眸里的伤痛。
直至夜深,直至人影消失。又过了不知多久,直至蝉声也退,夜露悄眠,他才缓缓醒神,转身回了里殿的长榻。
又是一夜孤枕难眠。
正暗自伤怀中,突然远处响起了一阵淡淡的萧声。那声音呜咽幽噎、如诉如泣,与带着沁凉水气的晚风一并传来,竟如倾诉着此时心中的哀伤一般。
他感觉再没有力气起身,双脚麻木一般,也不管那声音来自何方,闭目细细品味倾听着。不知觉间,四周静谧,只余自榻上传来的细微呼吸声,陪着如水的夜色一同阑珊。
黎明悄然而至,天边遥远的晨曦渗出一线若有若无的轻光,缓慢而清晰的透过了白雾茫茫,终于绽放出霞光万道。沐浴在天光中宏伟的京都,在这一刻,完全洗心革面,褪去了昨夜沉闷的幽华。
这几日,除了金科状元下狱之事竟再安然无波。任闽皓扬如何打压,消息还是传出宫外,但各种版本不同。
有人道是状元文章中有反叛之词,难逃被查之。有人道是状元在朝堂之上公然顶撞皇上,至于因何事无人知晓。有人道是状元家室中有邢王时期的残党,故状元亦被牵连……
但其中,却无人提及有关皇后的说辞。想来,闽皓扬的旨意还是奏到一定的效果。只是金科状元一案,短短两三日已在民间传遍,基本无人不知。
谁也不知,到底是谁将消息泄出宫外的。
闽皓扬几日上朝皆是动怒,严令宫人,和群臣必要守口,一旦被查到是谁走漏风声,罪当诛连九族!
他已久日不曾有过喜色,几夜全是在新晋妃子寝殿里尽欢,为了做给白芯蕊看,更是为了报复她!
宫中在闽皓扬的严令下安宁了三日,但宫外却另是一副光景。
市井坊间无不传言,金科状元乃道德明臣,人贤才高,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良才!一时间,各个街道上,张贴大榜,但不知是何人所贴。
上书着状元郎宋墨殊的贤德,其中不乏一些非议之辞,但皆是浅尝辄止,细看之下,亦并非来自反叛之党的手笔。
京都的善堂全部大开,皆以金科状元宋墨殊的名义,分发给众穷苦百姓一些粮食衣物。连京都最大的药铺,普善堂,皆追随着这浪潮。
谁也不知,到底是否真的是宋墨殊所为?!
但一时间,宋墨殊在京都百姓心中已是冤屈入狱的善人。不时有微词在坊间传开,基本皆是言语皇上不公,替宋墨殊喊冤之举。
而京都最繁盛的街道上,矗立着一间富丽堂皇的酒楼。那里正拢结着众位德高望重之人,相聚一堂,谁也不知在谈论何事。
门匾上,正书,翠阁轩。
轩外阳光正好,苍穹寥廓,天宇蓝得澄澈,万里不见云飞。几人此时正在把酒,呼喝声中,夏风止而暖色生。各人那刚毅的五官仿佛是自刀劈斧削下磨砺而出,颇具朝气,尽管大多是书生出身,但亦一种锋锐肃杀的威严。
只听得里面酒盏碰桌的声音,继而嘈杂声落去,幽幽响起一阵沉稳的人声,“依大家所言,我们该如何做?!”
随即,另一个不同的声音响起,“依下官看,不如用百姓之力,皇上素来爱民如子,应不会对百姓有何冲动之举。”
待这人声音落罢,之后又是另外一人,“不然,杨大人,皇上如今正在气头上,若此时百姓联名进言,想必皇上并不会买谁的情面,或许造成不必要的动乱也说不定,那受苦的可是百姓。”
“对,李大人所言甚合我意。本来皇上只是生生气,将宋墨殊压进牢狱便无事了,但此时消息在民间又传开,街道上尽是宋墨殊的请榜,如此看来,再想救宋墨殊,便是不易了。”
“莫大人,此点下官可不同意你。街上的榜应是想来解救宋墨殊之人张贴。如若下官所猜不假,传给我们消息,和走漏宫中风声的亦是同一批人。我们虽不知他们想作甚,但定也是想解救宋墨殊的。依下官看,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之法?”
“对啊,对啊,李大人,我们这些人中也只有你同宋墨殊走得近一些,想必你更想救他性命吧。不如赶快告诉我们,好助你一臂之力!”
“我们不如这样……”
众人见那人示意,忙一齐凑上前将他围绕在中。那人看着四周坐着立着俯着仰着的诸位,一片轻语。
过罢,众人齐喧,“好!李大人此招甚妥!”“便依照李大人之言,我等速速回去准备!”“好,好……”
顷刻间,翠阁轩内的人已去了一大半,只余几位打头的人物。正是方才建议说话者,李凝常,莫子楚,杨燕南三人。
杨燕南一声叹息悠长,“哎,看来此事皇上不会善罢甘休了。”他略思片刻,问一旁入座的李凝常,“李兄,你可知,皇上为何降罪于宋兄?”
李凝常端起茶碗,捻盖荡了两荡,却没有喝,轻轻道,“皇上在尽力打压此事,民间传言也有好几种,不过皆不可信。依愚弟看,宋兄定交恶了皇上,你莫非没有听闻皇上在帝宇殿上的所言么?”
“莫非是……”杨燕南睁大眼睛,看他几眼,心下隐约猜测出什么,却又闻莫子楚低语一声,“杨兄,此事还是莫要明白为好,有时候也要装着痴些。”
杨燕南余悸未平,耳边却又似飘来李凝常的淡淡叹息,似苦恼,似无奈,似有说不清的痛然与伤感。
“莫兄所言极是,先不管此事缘由了,首当要救出宋兄才是。”
莫子楚端杯一笑,“一切照李兄所言去做定是天衣无缝,来,杨兄,先不想那些事了,李兄,来,我们来一杯!”
“以茶代酒?!”
李凝常见杨燕南含笑蹙眉,便知了他意,“杨兄又想饮酒了?!”他侧眸对莫子楚相视一笑,皆是一副正欲探究到底的表情。
杨燕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唇边泛出的笑容似带了一丝愧疚,直接道,“李兄,莫兄,酒鬼可不是白叫的。”
另二人听罢却一顿,霍地大笑淋漓,“好!来人哪!上酒!”
时间荏苒,又过酉时。
末夏韵味已现,清风吹散漫天柳絮,午后的阳光有些炽热,马蹄在石板路上敲出清脆的声音,不远处的碧湖微波荡漾,泛起阵阵涟漪。
穿过半城,左转上内城河桥,下桥绕过皇家书院,未停继续坦然向东行驶,便到处深宅大府门前。暮色将至,门前灯笼已挂,笼间黑匾书字,李府。门边除两尊石兽外,还站两个手持杆枪的兵卫。
在那二人的打量下,自马车内走出一人,正是今年探花,并擢为翰林院编修的莫子楚。
这几日他常来这里拜访自家主子,那两名守卫自然认得这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那二人忙上前恭道,“参见莫大人!”
莫子楚冲他们微微一笑,问道,“不知李大人是否在府中?!”
“回大人,老爷一直在府上等候大人来临。大人请!”待一人回毕,二人均作出恭请引路的姿势,请莫子楚进府。
莫子楚笑意加深,颔了首便抬步进了府内。
宽庭大院,四周尽是绿荫丛丛,鸟语花香,令人侧目。
莫子楚被一守卫引着穿过前庭,一路被引向主堂,所经之处雕梁画栋,装点奢华,根本不像一新封的府邸。
这座府邸乃皇上钦点御赐,当年是邢王亲信东阁大学士的宅院。一切自不必少,不过后来在李凝常的改建下,换了些惬意自然的姿态。
主堂也是极尽奢华,桌椅案几个个锦绣镂花,镶金嵌玉,一切都是皇上当时的赏赐。由于末夏,暖气仍盛,本是抛光的黑曜石地铺上一层绒绵,一路延展至门前。莫子楚刚一进来,一袭锦衣华服的李凝常便起身相迎。
“李大人,你来了。”
莫子楚亦是含笑迎上前,拱手相敬,“莫大人!”
“来来,快些请坐!”李凝常抬手为莫子楚引了座,见他坐下的空子,便对还立着的守卫道,“你先去吧,记住,不准任何人进来!”
“是!”
待那人退去,李凝常趋前坐下,又对在厅堂上的婢女道,“奉茶!”
倏忽后,两杯冒着热气的茶盏已列在二人面前,继而厅堂上一干人等尽数退出,只余李凝常,同莫子楚二人。
莫子楚顺势抬盏抿了茶,提起唇角回味着四溢的茶香,眼神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澈,“李兄,那事成了。”
李凝常本也想饮茶,闻言手指一止,“哦?快来说说,怎么了?”看得出,他脸上不仅有一丝惊骇,更多的是掩不住的欣喜。
莫子楚笑容一尘不变,一脸的沉着泰然,“就在你我,同杨兄在翠阁轩饮酒之际,那几位同僚便暗中寻了一些有理智有胆识的百姓,让他们聚拢在宫门外,请命皇上无罪释放宋兄。再由那几位同僚及其交好权势大臣,进宫面见了皇上,已探得皇上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