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千寻昨夜被那欧阳艳玲自倚翠院哄出门去后,夜半回家时欲要砸门。却不知院门外自哪里来了一只野狗守在那里。黑黝黝的两眼在夜色中,如同两盏墓地中长燃的长明灯光。深幽而恐怖。若不是墨白警觉得早,宁千寻的腿都被吓软了。
想他堂堂的宁二公子胆子大着呢。除了有些畏惧沈九歌那肥婢和恶犬,想想,这两个被自己讨厌的东西,也的确可以化归为同类。
这么想着,宁二公子便不再与自己为难。转身望望不远处,自己夜半归宿时时常攀垣的围墙。欲待自此处回自己的居处,忽然想起,近几日正是自己的叔父宁不群归家修养之日。自己这位知府叔父自幼对自己严厉有加。每逢自己做错事情被他赶上,总要声色俱厉痛斥一回。或是一顿棒创,自己还是小心为上。
想到此,宁千寻在夜色里向与宁府相反的方向行去。由于从前有过很多经验,现在已是午夜时分,自己的那些红颜知已此时都是钗环鬓乱,星眸半掩的,已是不会开门迎客的了。自己夜半捶门也是自讨没趣。是以轻车熟路,来到自家不远处的一个小客栈住了下来。
这小客栈本就简陋,哪里及自家的软玉被,温香枕舒坦。这一夜宁千寻是翻来覆去,辗转无眠。每每才闭上眼睛,他总能看到一个样貌和自己样貌相仿的美貌少妇,日夜颦眉螓首,倚窗望月。那孤独凄凉的身影。绵长哀婉的叹息……令他的心好冷。
第二日一早,宁千寻蹑手蹑脚地带了墨白早早回到自家门前。主仆二人正探头探脑四下张望。
却见康为之的老爹带了好几个粗壮的仆人,怒气冲冲地在自家那道石狮子门外砸门。康老头恶头恶脸的一句话也没说,倒是他家的仆人目露凶光地回答那个出门来询问的仆人。说是康家的公子昨夜同宁二公子去了倚翠院,被翠霞山的女匪劫了去至今未归,康老爹今日是来看宁二公子可是安然无恙的。
宁千寻闻听大事不妙。悄然回身对墨白道:“今日家中有事,咱们且不进去。走,爷我今儿高兴。带你去百草堂对面的包子铺去吃白皮大馅的肉馅大包子。”
那墨白也怕回到宁府被审。见自家爷聪明躲闪,自然也是愿随他去的。二人吃饱喝足刚自包子铺出来。却看见对面的百草堂门口,沈九歌与何不颠父女上演的那一幕。那宁千寻一见沈九歌怒气冲冲的样子,不觉心间大悦,不知不觉就跟过来看热闹。
待到听完那胡郎中给何玉儿的诊断,宁千寻的脑际又浮现出昨夜那女子凄凉无依的身影。于是鬼使神差地,他凑上前去。随意地给那何玉儿把了脉,开了方。想不到自己一时兴起,竟叫沈九歌等人刮目相看。
扬扬自得之时,宁千寻说不清自己心间为何这般畅快。想不明白不必去想,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小爷此时我正是大好年华,此时不挥霍挥霍。若不然,这一日日的该如何消磨?
他正走在湖州最热闹的街头四下张望。自己下一步应该去何处游玩。却不想身后早有个跟踪他许久的中年文士闪入一个巷中,来到一顶青布小轿前。
轿中传出一个低沉沙的声音:“文朴,那个孽障又去做了何等肮脏事?”
那中年文士低声道:“大人,今日二公子的举动倒是与往昔大相径庭,说罢,将方才所见宁千寻救治何玉儿一节说得有声有色。
轿中人闻言,半日无语。没多久,吩咐那中年文士退下后,轿中忽然传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然后是一阵低不可闻的喃喃自语:“婉儿啊婉儿,这都是前生冤孽啊!这一切都是我对你不起。可是你临去之际却让我管教千寻这孩儿,这叫我如何是好?也罢,既然人言这孽障与沈家九小姐是冤家对头,又是怕极了她的。不如让他们早些成亲,以毒攻毒,让沈家那小恶女好好惩治他一番也好,或许又是一番光景……”
想到此,轿中人道忽然大声吩咐道:“来呀,立马给我掉转掉轿头。去沈百万家!”
宁千寻与沈九歌这对冤家这日各自在外逍遥快活。却没想到,他二人这几日的行为已触怒双方家长。现在宁知府与沈百万都一致盼望,他二人速速配成双。即便是他二人在家里闹得鸡飞狗跳,两家也甘愿……
沈九歌与小莲自百草堂出来后,辞别那对自己感激涕零的父女。欲待回家,却又猛然想起二姨娘她们早晨到自己房中寻衅的事。
外面风景独好,韶光明媚。她可不想就此回去,面对她老父的那一群姬妾庶女们,吵吵嚷嚷的真叫人烦心,反正时间还早,不如好生逛逛,也多见识见识这古代的繁华。
于是在主仆二人达成共识后,为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二人又钻入沈家的绸缎庄子里各自换了身男儿装束,以方便逛街。
正是炎夏的天气, 骄阳似火。沈九歌拖着肥胖的身子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一张白胖的脸上布满了拭去还要出来的汗珠子。近几日因为心情太好,忘了节制饮食。这几日竟然又有点儿发胖了。
走起路来跟前世的胖相都没得比。丫的,这胖胖的身子可真要不得,还得加紧减。减,减,减啊……
沈九歌正东瞅西瞧的,絮絮叨叨的满腹牢骚。手中却不知何时已多了把小折扇。原来是小莲这个小机灵鬼奉上的。沈九歌不由重新打量这长了一双灵动大眼的丫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贴心。怎么看都觉得顺眼。
直看得小莲懊恼地叫了句小姐,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沈九歌才很像那么回事儿的扇了几下子,她的优越感天生就有。走着古代书生步,骄傲地摇着小折扇,再看看自己身上的锦袍,她渐感自己就是那古代书生一枚,动作也风流儒雅了起来。
望着自家小姐那自负的身影,跟在后头的小莲不觉哑然失笑。私下里恍然觉得自家小姐竟与未来姑爷越来越像了。
沈九歌逛得倒是尽兴,只是这人群实在拥挤,越拥挤越容易出汗。沈九歌丰腴怯热的。不免想找个清凉的地方好好歇歇。
主仆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自人沸沸扬扬的人群中攀爬而出,不知不觉已然来到了前次与宁千寻偶遇的杨柳湖畔。
此时正乃夏季,一岸的垂柳如烟,风景似画,古代的空气和湖泊都未被污染,是以湖水清沏见底,一湖碧水见青天,好个悠闲自在的好去处。九歌正想脱了鞋袜将双脚放入湖中洗涤,突见迎面走来一对俊男美女。
那男子生得俊美秀逸,风流倜傥,一双凤眸如水,正和身边的美貌女子含笑说话。他身边那女子也生得,细腰如柳,一摆一摇,轻盈之极。而一张脂粉未施的素脸上,更是生了一双会说话的闪闪妙目,顾盼嫣然。
沈九歌见这对俊男美女竟是极为般配,不觉多看了几眼。可是细看之下,不免又多看了那男子几眼,因为,这男子正是自己上回在灵隐寺遇到的湖州第一才子,对自己未嫁先休的宁大公子宁千里。
他身畔那女子,便是那两个追债人口中的绮红阁的清倌人柳依依吧?怨不得彼此间深情款款的,情意正浓。沈九歌不想宁千里在心上人面前。见了自己后,回想起当日被逼债的尴尬,以及想起欠自己银子的事而心存阴影,以至两情人心头不喜。于是以袖遮面。准备转身离去。
她正想拔腿就溜,岂料那方的宁千里已经看到了她。登时又惊又喜的喊她,“沈贤弟留步——”
沈九歌闻声只得止住步子,眉头一皱,嘴里咕嘟骂了一句“猪头”。尔后面挂笑容,脚步施施然,用大肥手悠悠地摇着羽扇回过头来,歪头沉吟半晌,才假做方认出宁千里。瞪大眼珠子道:“啊,这不是宁兄大公子吗?哈哈,山水有相逢,山水有相逢……真是幸会呀幸会。”
“沈贤弟,你怎会在此?”宁千里快步走上来,给沈九歌深施一礼,似是忘了身后的柳依依。
“啊哈哈……我怎么在这里?千里兄此话太有意思了……你能在这里,我为何不能在此?”不知怎么,沈九歌直觉身上直冒冷汗。大约是原来的沈九歌一见着这宁千里心情激动吧。她却觉得极为尴尬,只想快些逃离此地。
边敷衍便寻思着脱身之计,猛然见看见那柳依依的纤纤素手,自己猪爪般的肥手,忽地灵机一动:“啊,是这样的,宁公子,本公子因为身体太过肥胖,所以听了郎中的话要多出来走动走动。郎中说了,只有多多走动,才会身体瘦削下来,健康才寿。”
宁千里一双温润如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在沈九歌的肥脸上,无比真诚:“沈家贤弟,其实身体丰腴没什么不好。小生介意的,倒是人品是否端方,品行高洁于否,沈贤弟急人危难,在千里走投无路时慷慨解囊,却不知比那些形体绰约之人高尚多少倍。”
九歌登时面色一僵,在心中暗骂道:丫的,骗鬼呢!你不介意才怪了,要不是你嫌弃原版沈九歌膘肥体厚,令她受那未嫁先休之辱,她又怎么会吐血身亡?
心里这么想着,沈九歌的脸上却笑意盈盈,风轻云淡地道:“宁公子这话说得可是欺心了。若是宁公子不介意我那九妹膘肥体,她又如何会被你在本该做亲那日休弃?”说完故意不去瞧宁千里,其实,一双笑眼还在偷瞄,怎能错过这样好戏。
果然那宁千里张口结舌,一脸涨红,好不尴尬。好在他后面那美貌女子赶了过来,深情款款,温柔体贴地的拉住宁千里的手,眼光极其妩媚的扫了九歌一眼。九歌接收到这眼神,差点抖落一身鸡皮。
那美貌女子复又含笑道:“宁郎,这位是你的朋友么,也不给奴家做下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