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钧一个人悄悄地出了城,遣往东剌大军军营,他不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他只是好想见到那个女人,很想,很想。
夜色漆黑,难以辨物,何钧凭借自己过人的武艺,以及在暗夜里养成的技能,慢慢地靠近东剌军营帐,他一座座营帐仔细辨认着,最后在一座宽大的营帐外停了下来。
“看情形,那帮南蛮子大抵不会把三太子给放出来。”
“那就打。”
“绥州城坚固无比,我军粮草不足,只怕此仗难有胜算。”
“如果,用其他的办法呢?”
“郡主有好计策?”
“倘若我们半夜派兵,趁他们不注意,悄悄地挖他们墙角,然后塞上黑火药……”
“郡主这个法子果然好生厉害。”
何钧在外听了,也是一惊,这女人好歹毒的心机!
他来之前那些绮念消失得一干二净,赶紧着慢慢后退,不提防远处一匹马咴咴地叫起来,引来几个巡逻的士兵。
何钧潜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待那些士兵走开,他才再次直起身子来,朝帐篷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转身迅疾离去。
“主帅。”
沐连锐刚刚醒来,何钧便大步走进帐中。
沐连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齐禀主帅,敌军打算挖墙埋炸药。”
“你说什么?”沐连锐不由得吃了一惊,然后定睛看他,“你如何知道?”
何钧沉默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小的昨夜潜去了东剌军营。”
“你去过了东剌军营?”沐连锐这一惊,比何钧探查到了最新的敌情更加震撼。
“是。”
“全身而退?”
“是。”
沐连锐眯起双眼,面前这个人,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好毒的计策。”
沐连锐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倘若对方正面来攻,或者夜袭,或者其他都好,可是挖人墙脚再埋炸药,这实在匪夷所思。
“来人。”
“将军。”
“将所有千夫长都叫来,还有,你,也留下。”
当千夫长们得知这个消息,也是微微一怔。
“从今夜起,每夜派一支队伍在城下巡逻。”
“不。”沐连锐的话刚完,何钧便站了出来。
“你有何计策?”
“将军,与其日防夜防,不如,咱们将计就计,他们不是要来挖墙角吗?咱们就先在墙下挖些大坑,伪装成陷阱,让他们自动上钩,如何?”
“好计啊。”千夫长们纷纷点头,“只是此事得尽快。”
“对,得尽快。”
沐连锐火速命令下去,一些人挖坑,另一些人寻找东西做伪装。
第三天夜里,一支东剌军队果然悄悄地靠近了绥州城。
领首的头目抬脸往绥州城头看了看,黑夜下的绥州城就像一头怪兽,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声息。
头目向后挥挥手,领着所有人朝城墙根下靠过去。
“呜呜——”
暗夜里传来几声野狗的呼唤。
骑兵们终于到了城楼下,正想着挖坑,忽然听前方传来“扑通”声响。
“有陷阱!”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但已然迟了,除了最后两名骑兵得以逃脱,其余的东剌兵全部跌入陷阱中。
“什么?”纥珠瞪大双眼,看着站在案前的两个人,“绥州军早有准备?”
“是的,郡主。”
纥珠蓦地站起,眼里有着明显的怒气——这是她最新拟定的计划,如何会被他人得知?
奇怪呀,真是奇怪呀。
不过,纥珠并非普通女子,很快定下心神,略一摆手,让士兵退去,自己坐回椅中。
“郡主,”一名将领走过来,“难道我们军中有内奸?”
纥珠沉默不语,凝思良久方道:“传我命令,拔营退离。”
“退兵?那三太子呢?”
“我说退军,那就退军。”纥珠的口吻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报——东剌骑兵撤退了。”
“撤退了?”站在堂上的骑兵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沐连锐沉默半晌,命令所有人原地退回,各守其位。
“大哥。”萱儿跑到何钧身边,碰了碰他的胳膊,脸上满是不满,“你这几天怎么老是疑神疑鬼的,也不爱理人?”
“你懂什么。”何钧侧开头,“一个人玩去吧。”
“有什么心事?”萱儿没有说话,反而在他身边坐下,“好歹跟我说说,不定我还能替你排解排解。”
“你替我排解?”何钧睨她一眼。
“是。”
何钧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何萱上下打量他,她自小跟兄长在一起,自然有很多事都是明白的。
“哦,我知道了,”她抬手指着何钧的鼻子,“你该不会是,看上那个东剌丫头了吧?”
何钧脸色涨得微红。
“当真看上她了?”
“哎哟我的哥哥,”何萱跳了起来,“你怎么敌我不人分?她是东剌人!是咱们的敌国。”
“我知道。”何钧轻轻叹了口气,“我也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不去想她,可是还是忍不住,萱儿,我心里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乱糟糟的,说不清楚为什么。”
“啊?”何萱也迷乱了,“那大哥你打算怎么样?”
何钧合上双眼,抬头朝天空看了一眼:“能怎么样,自然是忘掉她。”
“忘掉?”
“嗯,”何钧点头,“我想试试,试试自己能不能忘掉她,可不可以忘掉她。”
“大哥……”
“放心吧。”何钧在她的肩膀上捶了一拳,“你大哥不是那样脆弱的人,很快会变得坚强,变得无比坚强。”
萱儿“哦”了一声,又道:“其实我觉得真没什么意思。”
“嗯?”
“咱们还没上阵呢,仗就打完了,多没意思啊。”
“仗打完了不好吗?至少城里的军民,都有安生日子过。”何钧白了她一眼。
“不跟你说了。”萱儿一甩手,站起身来,走了。
何钧仍然坐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仗虽然是赢了,他却觉得很不是滋味,喉咙里就像是梗着根鱼刺,想吞吞不下,想吐,又吐不出。
东剌骑兵一去就是五个月,居然再没有出现,而三太子的表现也甚是让人奇怪,虽然身为俘虏,他却半点不慌不乱,和士兵一起下棋,吃饭,偶尔教他们相马,话说这位东剌三太子,在相马上十分地高明,经他相过的马,那都是千里挑一,所以他渐渐跟几位百夫长也熟了,正因为如此,这位东剌三太子在绥州营中渐渐获得了一定的自由,他开始可以随意走动,偶尔还能开个小灶。
就在所有人都渐渐放松警惕之时,一个月黑风高夜,东剌三太子借着出去解手的机会,拽住从城墙上搭下来的一条绳子,就那样飞遁了,等士兵们发现,叫嚷起来,三太子早已没了影儿。
“一帮蠢材!”沐连锐气得在营帐里冲来冲去,发泄着胸中的怒火。
下头负责看守的士兵木木地跪在地上,半句不敢搭话。
谁能想到呢?谁能想到尊贵的东剌三太子,会用这样不体面的方法逃走?谁又能料到,原来东剌人从未放弃他们的三太子,他们只是用了舍近求远的法子,先让绥州军慢慢地松懈,然后再——
何钧默默地站立着,脑海里总是浮闪着那个女子的身影,刚毅,果决,唇角总是若有若无地挑着一丝笑。
他忽然觉得寒冷,又觉得开心。
人生,真是复杂。
“都给我下去。”沐连锐一挥手,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何钧也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大哥。”
“嗯?”
“你说,东剌军还会来吗?”
“不知道。”何钧摇头。
“要是他们不来了,咱们不是没仗可打了吗?”
“那正好,”何钧的表情却很平静,“咱们正好收拾包袱回家,爹和娘一定都很想咱们了。”
“是啊,”萱儿点头,“我也好想吃娘的热汤面,真地好想尝尝。”
“那咱们明天便收拾东西,向沐将军辞行吧。”
“你们要走?”沐连锐仔细地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年轻人。
“是,将军。”
“在军中不顺心?”
“现在绥州城敌情已解,短时间内不会有战事,所以我们兄妹俩想——”
“敌情已解?”沐连锐却笑了笑,从桌上拿起封信函,示意旁边的亲兵递给他们。
何钧心中微感奇怪,接过信函,拆开细阅,然后眉头微微地皱起来。
“大哥。”萱儿凑过来,却见上面是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详细记叙了东剌境内最近的动向,原来东剌自分成几部之后,各部之间为了抢夺地盘互相厮杀,老汗王也陷于这种斗争中无暇分身,三太子此次回东剌腹地,也是为了继位一事,眼下看起来,是没有功夫进攻中原了。
“这不是好事吗?”萱儿到底是女孩子,不明白个中厉害,只晓得当下绥州城是没有危险的。
但何钧显然想得更加深远——倘若是三太子统一了东剌各部,再率领骑兵南下进攻绥州,情况只怕会变得更加险恶。
何钧正这样想着,却听沐连锐慢悠悠地道:“怕只怕他们根本不进攻绥州。”
何钧的面色刹那变了。
不进攻绥州?
大堂里也是一片死寂。
有些将领不明白其中的厉害,也不觉得这事跟自己有何相干,只要守着原来的位置,拿饷银吃饭即可。
“你们先退下吧,何钧,你留下。”
所有人都走了,议事厅里只留下沐连锐和何钧。
“你有什么想法?”
“将军呢?”
“我老了。”沐连锐微微一叹,“不瞒你,其实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在绥州城安稳地等到御甲归田,可以享受一下林泉之乐。”
“可老将军想过没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说得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到底是年轻人,说,想怎么做?”
“倘若是末将,会派一支人乔装混进东剌腹地,伺机制造混乱,甚至,寻隙杀了三太子烨赫!”
“看来,你倒是很瞧得上那个烨赫三太子?”
“当然,此人深知兵法,韬略,而且,他很有野心,一个喜欢老婆孩子的男人不可怕,但是一只奔跑在草原上的野狼,却非常可怕!”
“你把烨赫比喻成野狼,倒也恰当,野狼凶残,剿杀不易,你可知此举艰难?”
“末将愿往!”
“真的?”
“是!”
“好,”沐连锐终于点头,“本帅便将你的冲锋队交给你,让你可以随意调配。”
何钧却站着没动。
“怎么了?”
“我带冲锋队去东剌,可是这饷银……”
“三倍拨给你!”
“是!”何钧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倍!
这小子,还跟我谈条件。
从大堂里出来,何钧立即把所有的冲锋队成员召集到一起,宣布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问是否有人要退出,冲锋队员们先还有些犹豫,但末了一听饷银,顿时都不做声了。
看来人性皆是如此,有钱能使鬼推磨啊,纵然军中也难免。
何钧咳嗽一声:“这银子,也不是好拿的,你们都听好了,在行动的时候,必须统一听我安排,不许惹是生非,不许胡说八道,不许做任何违法乱纪之事,明白吗?”
“是!统领。”
“倘若还有什么未尽之事,各自下去安排,两天后整队出发!”
“是!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