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赵宇又给了他一拳,“看着心里不舒服?是不是也想——”
钧儿转头瞪了他一眼,赵宇立时不作声了。
钧儿自个儿走向一边去了。
他知道,很多事情,是解释不清楚的,或者说,不是赵宇那个层次能想明白的。
“哥。”萱儿也走过来,“你在想什么?”
“我在奇怪,大将军对三太子的态度。”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照理说,东剌三太子在我们这儿是俘虏,可是你何曾见过,谁会对俘虏这样好的?”
“这——”萱儿也愣住,她确实不怎么思考这些问题。
“算了。”钧儿摆摆手,甚至忍不住暗揣,倘若师傅在这儿就好了,如果师傅在这里,以他老人家的明睿,是一定可以看出其中关窍的。
“何钧,何钧。”
钧儿正在沉思,一个亲兵忽然撩起布帘走进来:“主帅叫你去。”
何钧“哦”了一声,跟着那士兵出了营帐,至帅帐前立定。
“你先在这儿等着。”亲兵瞥了他一眼,方才走进帐篷里,向主帅禀报:“沐将军,那个叫何钧的人,带来了。”
“好。”沐将军点头,摆摆手,“你先下去,叫他进来。”
亲兵退了出去,让何钧进帐。
何钧进得帐篷,屏息立在案前,身形挺得笔直。
“你就是何钧?”
“是,小的是何钧。”
沐将军下了阶级,绕着他来回走了两圈,方道:“你小小年纪,便智计过人,确实难得,现在在何人营中?”
“启禀主帅,现在颜将军麾下。”
“好,”沐连锐点点头,“你一定要好好效命。”
“是,主帅。”
“这次智擒三太子,你立了大功,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小的,”何钧略一沉吟,方道,“小的想讨个百夫长做。”
“百夫长?好,准了。”
“不过,这一百个士兵,小的想自己挑选。”
“哦?”何钧这一番话,却出乎沐连锐意料,让他更加仔细地打量了何钧好几眼,“想,自立门户?”
“也算,小的,是想有一支精锐队伍。”
“好,”沐连锐当胸给了他一拳,“本帅答应你,从即日起,你就是百夫长,明天去校场,自己在新军中挑选一百人,倘若有自愿投奔你的,也可以收下。”
“是!将军!”
“妹,”钧儿满脸兴奋地回到宿帐里,“我打算建立一支冲锋军,妹,你也来参加,好不好?”
“当然。”萱儿毫不迟疑地答应,“你是我哥,我自然跟着你。”
“还有我。”赵宇在一旁听见,立即兴冲冲地跑过来。
“好。”何钧重重点头,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现在,咱们已经是三个人了,明天再去挑选九十八个人,一定要精良,心连在一起的。”
第二天,三个人便一起前往新兵操演场地,看见何钧,不少人围过来,只因为他当时在城下显露那一手,确实是震撼了不少人。
“诸位,”何钧先团团一抱拳,“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军队首要的是纪律,然后便是义气,我何钧不才,想建立一只冲锋军,以后每逢战役,我都会主动向大帅请缨,让咱们冲在最前头,当然,立军功最多的是咱们,但是牺牲和付出最多的,也是咱们,有谁愿意跟着我?”
“我!我!”新兵里立即出来了二十几个人,何钧的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扫过,不错,都是极棒的小伙子,身上有一股阳光和朝气。
“好。”他也没想着一下子将人选齐,初次筛选,有多少算多少,哪怕是一个人,他也要操演起来。
晚上,回到帐篷里,何钧立即沉下心来研究,将士兵们的脾气禀性逐个做了研究,然后排上序号,他暗暗地打算着,要将这些人统统培养成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的强者,将来有一天,从其中任选出一个来,也可以指挥千军万马!
次日起,何钧就带着他的小分队,开始了艰苦卓绝的训练,他让士兵们扛沙包,打沙袋,跳木马,刺枪,越野赛,有多少苦就受多少苦,其中有三个士兵熬不住,抱怨道:“人家不过也就刺刺枪,扎扎马步,咱们为什么要下这许多功夫?”
何钧听见这话,便站住脚,单把他叫了出来:“觉得很苦,是不是?”
那人耷拉着头,不说话。
“我不勉强你,”何钧十分平静地扫了他一眼,他晓得自己在做什么,但不会强迫别人跟他一起干,“如果你觉得苦,觉得累,觉得到兵营只是为了混一碗饭吃,就回去吧。”
那人搔了搔头,想走,却又挪不动步,一来是因为旁边站着十几条汉子,他这么一走,岂不是让人给看扁了?倘若不走,他觉得自己两条小细腿都快断了。
士兵苦着一张脸,也不知道是该走,还是不该走。
“今天你就不必参加训练了。”钧儿淡淡开口,举起右手一挥,“其他人,跟我来。”
士兵们迈着矫健有力的步伐,跟着钧儿走了。
“那个何钧,还真有一套法子,这才几天功夫,就把一帮大老爷们儿收拾得服服帖帖,将来定然是个将材。”
“嗯。”沐连锐摸摸下颌,“我也正想着,给他更多的人马,让他训练。”
“大哥,你又在琢磨什么呢?”
“阵法。”何钧摆弄着桌上的筷子,“你来看看,这是师傅们教咱们的,我觉得,对付东剌骑兵再恰当不过,下次那帮东剌人再来,咱们就狠狠地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不错。”萱儿点头,“这阵法确实是对付东剌骑兵的上上之策。”
“何钧。”赵宇忽然掀起帐帘进来,“白天那个闹情绪的士兵来了。”
“让他进来。”
士兵进来了,毕恭毕敬地站在何钧面前。
“怎么样?”
“我已经想好了,何统领,我愿意跟着你。”
“你确定?”
“我确定。”
“好。”何钧点头,“明天清早,自己去校场。”
“是。”
等士兵离去,三人又坐在桌子前,开始研究阵法。
这天,操练完毕,何钧正跟几个士兵拉家常,一个其他营的士兵忽然急匆匆奔来:“何统领,东剌人又来了,颜将军让你准备迎战呢。”
何钧倏地站起身来,胸膛挺起:“传令所有人,立即装备完毕,到校场集合!”
“是!”
在其他营士兵集合完全之前,何钧的冲锋队已经准备完成,笔直地站在辕门前。
颜将军大步走过来,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不错,何钧,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平日只是操演,看不出什么成果,现在,拿起你们的武器,对阵厮杀去吧!”
“是!”何钧响亮地应了一声,将手一挥,“弟兄们,跟我来!”
辕门打开处,何钧率领所有人,器宇轩昂地走了出去。
城池,还是从前那座城池,城外的黄沙地上,烟尘滚滚,隐约可以看见一支队伍从远处而来。
步兵?
何钧微觉奇怪,东剌人擅长奔袭,很少用步兵,可是这次——
东剌步兵在城下一字排开,中间让出一条道来,缓缓走出两骑,白马雕鞍,气派非凡,更令人吃惊的是,左边那个,竟然是个女子。
“我要见你们主帅!”女子马鞭往前一指,嗓音响脆。
“敢问这位姑娘,有何要事见我方主帅?”何钧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出,嗓音平和地问道。
“你是谁?”女子疑惑地扫他一眼,“我不跟小兵说话。”
“我是冲锋队的队长。”
“什么破队长?”女子趾高气昂,显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沐连锐呢?我要见沐连锐!”
“姑娘好生无礼。”何钧的眉头微微皱起,“哪有阵前直呼主帅大名之理?”
“我怎么无礼了?名字取来,便是给人叫的,再说,这是战场,以武艺论胜负,纵然叫嚣,那又如何?”
“我家主帅正在城中排兵布阵,无暇理会。”
“是吗?”女子黛眉微微朝上扬起,继而从背后取下一张小弓,张弓搭箭,箭矢如飞,竟然铮地命中城楼上的旗帜!
绥州军不由一阵哗噪,旗帜离东剌军队有一百余丈,孰料这女子甫一张弓,一搭箭,居然能将其射下来!
绥州军齐齐沉默。
何钧也是一愣,他本来想还招,可见那女子唇角微微扬起,一脸俏皮,心头竟然漾起丝丝热流,却是作声不得。
“怎么?”女子见已然得手,眸中骄矜之色更甚,“沐连锐到底出不出来?”
“姑娘好生无礼,”何钧的脾性微微被其激发,黑眸邃冷,“来到这绥州城下,只顾叫嚣,难道当我绥州无人么?”
“有人吗?我怎么没有看见?”
“且让我以一杆长枪,会会姑娘。”何钧说完,跃上马背,提枪纵出,奔向那女子。
女子正欲应战,旁边一个男子伸手将她挡住:“珠妹,还是我去吧。”
“不用你。”女子白了他一眼,单骑奔出,一条长鞭出神入化,挟带着呼啸风声,直取何钧面门,何钧不敢懈怠,举枪应战,鞭枪一接,何钧便觉对方的力道不单浑厚,而且灵巧,像一条蛇般,蔓延弯曲,层层缠绕,让他无法躲避。
女子一声清啸,长鞭抽中何钧的右臂,硬生生带出一道长长的血口,何钧吃痛,不由打马往后连退数步,方才惊觉,这女子比他想象中的,难对付太多!
“下去!”女子一声娇咤,挥鞭抽中何钧的坐骑,马儿高高地扬起前腿,险些将何钧给硬生生摔下去,何钧当即出了身冷汗,赶紧后退,回到自己的军阵前,打马来来回回地徘徊着。
好厉害的女人,好利落的身手!
女子倒也见好就收,拨马往后退了几步,面容如霜:“放了我烨赫哥哥,不然踏平你们绥州城!”
绥州军一片死寂。
“我们走!”女子一声娇咤,领着所有东剌骑兵,缓步退离。
何钧一直静默地站立着,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远处,还是没能回过神来。
“大哥。”萱儿走上前来,轻轻地碰了碰何钧的胳膊,“你不会是被她给吓傻了吧?”
何钧始终没有半点表情,良久才轻轻地叹息一声:“为什么,会是敌人?”
“大哥?”萱儿没有忍住,扑嗤笑了,“你该不会是动了怜香惜玉之心吧?可是人家一鞭子,抽得你鲜血直流。”
“是啊是啊,”后边的士兵们忍不住起哄,“何统领,那娘们儿也太凶悍了,就算娶回去,只怕也降不住。”
何钧沉默,久久地沉默,他自觉和师傅习艺以来,所见之人都是豪杰,自己也全力习武,只道天下罕逢敌手,孰料今日却被一个女人在阵前教训了一顿,他心里确实很有些不是滋味,但最重要的是,他终于意识到,天下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东剌区区一个女流之辈,便有这等非凡身手,更何况是其他雄姿英发的将领?
晚间,何钧躺在草地上,叨着根草棍儿,看着天空那轮月亮发呆。
“大哥。”萱儿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你真被她给打击了?”
何钧一直看着天空,没有说话。
“大……”
“别烦我。”
“什么?”萱儿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大哥露出这样的表情,她到底是闭上嘴,自己悄悄地离开了。
何钧躺在草地上,始终看着天空,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子的身影,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如果打败他的,是一个男人,他肯定会恨得牙根儿直痒痒,但对方是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这种感觉怎么就这样奇怪呢?
十分地难以形容——想象不到?意料之外?还是什么?
他居然开始敬佩她,何钧练过武艺,知道要经历怎样的磨炼,才能炼出那样惊天泣地的手法。
干净,利落,简明,果决,没有一丝回转的余地。
她怒,她笑,她喜,她悲,都太鲜明,让人忍不住想去爱,想去呵护。
或者,女人强大,和男人强大,完全是两种结果,女人强大,给人的感觉不是害怕,而是想去怜爱,男人强大,则让人容易起敬佩之情。
而他,对于那个女人,心中的感情好生复杂。
何钧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一定是在山上呆得太久,没有见过女人,所以乍见女人总是忍不住心潮澎湃,摸着肩膀上的鞭口中,他心里竟然泛起丝丝甜蜜。
甜蜜?何钧翻身而起,然后站在夜色里,仰头望着天空。
他内心里忽然有一种冲动,想再看看她,哪怕只有一眼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