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怀疑自己在梦中遨游一般,出于本能,我四处寻找石屋里可以映照模样的东西,终于在那堆废铁旁,我发现了一盆水,翻身下床两三步到了盆子跟前,连忙蹲下,顺手将腰间的水瓶往跟前凑了凑,只见水面照映出的只有黑乎乎的石屋顶,根本没有自己,看到此情此景的人,首先会吓得半死,我也如此,只不过由于我已经经历了透明庙宇的始末,所以并没有被吓死,但我没有那么轻松,只觉得全身冷汗直冒,毛发直竖。
大约有个三四分钟,我才从震惊中醒来,但我还不相信自己变得全身透明了,再次把脸凑了过去,甚至一把扯断水瓶带子,可仍旧是令我失望的结果——水盆里只有黑乎乎的房顶!
我就这样在水盆旁反复试验,反复验证自己不是透明的,可结果打破了我的侥幸心理。
我马上想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从此以后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活下去,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活下去,任何人不会知道我还活着,我就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走于大街小巷,我将失去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好兄弟、好朋友、自己所爱的人,自己喜欢的教育事业、自己的学生!
从此以后,所有的人都会以为我已经死了,他们会给我送花圈,会在装满我的衣物的棺材前痛苦流涕,他们会给我烧纸钱,会把装满我衣物的棺材送到火葬场一把火烧掉,然后抬头仰望缕缕黑烟,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也许每年的清明节,会有人到我的坟上祭奠我;也许每年的清明节压根就没有人来看我——反正随着时间的变迁我肯定会被大家忘记;也许有一天大家在闲聊的时候会想起我,会说我是英雄,会说我是真正的男子汉;也许……
脑子太乱,所有的思绪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在脑海的广阔空间里自由自在地翱翔。
我从没有哭过,但这次我真的很伤心,想到自己实实在在地活在世上,但所有的人却不知道我的存在!
这算什么?我直起腰杆站了起来,把头昂起来,闭着眼睛对着屋顶大吼一声:“天哪,我这算什么呀!”眼角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鼻子一酸,失声嚎啕大哭起来,两腿一软,“咚”的一声,膝盖重重地砸在水泥地面上,疼痛加上内心的悲痛,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大把大把地涌了出来,整个地道里到处回荡着我嚎啕的声音,回声传到我的耳朵里,让我更加悲痛,真觉得生不如死!
我累了,是哭得累了,全身已经没有力气,挪动着脚步到了床前,一屁股坐到床边,顺势一躺,便又回想起我从和其他老师搬石头到掉入洞中,到发现神秘的透明建筑物,仿佛过电影一般,一幕幕闪现于眼前,想到自己变成透明人的罪魁祸首一定是那个透明苹果和院子里的水时,便令我十分恼火,仿佛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炙烤着我的内脏。
“啪”的一声,我将捏在手里的水瓶重重地扔了出去。
回忆,还是回忆,脑海中又闪现出我年迈的父母,我的父母自从我高三那年考上大学便十分高兴,逢人便说我是如何如何地争气,如何如何地刻苦,还夸耀祖上积了德,才有了我这样争气的儿子。
可我才刚刚上班一个月,还指望到国庆十一长假的时候回家拿自己第一个月的工资孝敬二老呢,可我就这么“消失”了,“没人知道我还活着,没人知道,没人知道……”我呢喃着,脸庞挂满了泪痕,我太累了,眼角慢慢合了起来。
梦里,我已经从透明状态变回去了,我梦见我穿着笔直的西装站在主席台上,主席台下面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好像是学生,但又好像还有家长,哦,对了,主席台前面还有好多闪光灯,黄娜站在我的侧面,嘴角微笑着,还在对着我起劲地鼓着掌……
“咣当”一声,我已经从梦中惊醒,侧过身子把头探出去,我惊奇地发现石屋对面墙上那块铁板缓缓地向地道里移动着——那是一扇门,可以打开的铁板门,门外的光线随着铁板门的打开而缓缓地投进地道中。
由于我被困地道好长时间了,加上激动的心情,我一下坐了起来,侧身坐到床边,将手掌挡在额前,眼睛紧闭,过了一会,慢慢地将手臂放下,把眼睛缓缓地睁开,只见满地温暖的光线从打开的铁板门处散落进来,甚至将空中飘动的灰尘都照了个清清楚楚。
但门口没人——的的确确没有人,我缓缓地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久违了的阳光照在腿上,感觉十分舒服,可低头看看自己的腿,却只能看见平整的地面。
我缓缓地走上台阶,站到通道中央,只是就这么站着,我不想这么快出去,仿佛心里空荡荡的,但这种感觉不像从监狱里出来,监狱里出来是要从新做人,可我从这里出去就将活得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唉!
突然,从门口传来很粗的喘气声,我本能地一侧身,一个人背对我倒退着进来了,他的脊背向外弓着,仿佛在抬着什么东西,我就这么站着,倒想看看他抬的是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我才看清原来是两个人抬着几组新暖气片进来了,借着外面的光线,我已看清了这两个人,首先倒着退进来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人,很显然这个人身体素质很好,满脸的大胡子,就像李逵的弟弟一样;另一个却是贼眉鼠眼瘦小的一个人,和时迁差不多。
这两个家伙满头大汗地将暖气片扔到那一堆废铁上,然后拍拍手,转身坐了下来,大胡子转过头盯着门口,站在我这个位置,还以为他在看我,本能地向身后退了半步,石屋的门框便把我可以挡在他们视线之外了!
但转念一想自己不是透明的吗,这不可以试试别人能不能看见自己了吗,也可以破解心中的郁闷之情了。想到这里,我便大步向前垮了一步,“砰”的一声,我明显感觉到我撞上什么东西了,一低头,才发现地上的瘦子。只见瘦子疑惑地看着我,满脸不解之情,我也盯着他,希望他说一声“你是谁?”我便会心满意足地转身走出铁板门哈哈大笑虚惊一场!
可瘦子什么都没说,倒是大胡子吼道:“他妈的,老子让你去关门,你倒躺在地上撞死,快他妈得去关门,让别人发现就死定了!”
瘦子很无辜地侧过头看了大胡子一眼,大胡子已经把一只脚踩在另一个石凳上,嘴里啃着半只鸡,“哎,你他妈地找死啊,还不听老子的话了,小心我他妈地整死你!”大胡子满嘴鸡肉愤愤地嚷着。瘦子只动了几下嘴里,从嘴里传出“啊,啊”的声音,“原来瘦子是个哑巴!”我心里默念道,然后,我又想到了一句歇后语: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很为瘦子打抱不平,但我显然没法说话,这一说话还不得把他俩吓死。
瘦子从地上爬起来,我见机向旁边侧去,瘦子这次小心翼翼地朝前垮了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就到了铁板门前,抬着铁板门的边缘,使劲地挪动着铁板门,过了半天,瘦子终于把铁板门关上了,看来这个铁板门的确很重,当我的目光随着瘦子进入石屋,然后点燃了墙角三脚架上的蜡烛,不一会,屋子已经亮了起来,墙上那张有些发黄,带些灰尘的关公像仍旧威风凛凛。
大胡子已经吃完半只烧鸡,只见他站起来把手塞进塑料袋里拧了几下,拧下一大块鸡肉来,只见大胡子双手将那块鸡肉送到关公像前面钉在墙上的木板上,然后毕恭毕敬地准备磕头,他却发现瘦子仍旧站在那里,火便上来了,走到瘦子跟前,瘦子明显地微微将头向一侧偏去,可仍然摆脱不了大胡子的大手——一把狠狠地拧住自己的耳朵,瘦子“啊,啊,啊”地叫了几声,大胡子转身大吼一声:“他妈地叫什么叫?”一脚便踹到了瘦子的屁股上,瘦子几个趔趄便趴在地上,大胡子又肚腩了什么,然后转过身再不管身后的瘦子了,向关公做了三个揖。
我的肚子又饿了,反正他们看不见我,我绕过地上的瘦子,径直走到石桌前,抓起塑料袋里的鸡肉就往嘴里送,大胡子和瘦子显然听到了塑料袋的响声,目光一齐转向我,直直地盯着我嘴角啃噬的鸡肉,满脸惊奇,满脸困惑,嘴张得大大的,仿佛连气都没出一样,我看他俩看我的目光怪怪的,倒不好意思吃了,也就停下来,一手举着鸡肉,一边也盯着他俩。
还是大胡子反应的快,只听一声“鬼呀,我的娘,有鬼呀!”转身就朝铁门跑去,却没想地上还躺着瘦子,大胡子被瘦子的身体一绊,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条胖腿砸向瘦子的脸部,只听瘦子一声惨叫,两个人连滚带爬地到了铁门前,俩个人嘴里嘟囔着,手抓在铁门的边缘用力地扳着,全身抖抖索索,大胡子一声惨叫:“我的娘哎,有鬼,门都开不开了!”
我倒像一个旁观者,一屁股坐到石凳上,边看他俩吓破胆的样子,边津津有味地继续肯着鸡肉。
门终于被他俩扳开了一条缝,大胡子一把拨开身后的瘦子,急忙将门缝拉大些从那里钻了出去,紧接着瘦子惊恐地朝石桌前左右瞧瞧,“啊啊”地紧随大胡子爬了出去。
我再也忍不住了,几声哈哈大笑过后,已经觉得自己吃饱了,索性走向铁门口,扳开他俩扳的仅容一人通过的铁门,我使着全身的力气,将铁门开到最大,深深呼吸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大步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