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一向严肃的面孔此时变得夸张无比,嘴张得能放下整个拳头,只听一声惨叫,加上玻璃破碎的声音,郝主任已经半个身子悬出窗外,只剩两条小胖腿在那里耷拉着。
郑校长、魏书记、蒋校长个个面露惊恐的神情,随手扶着桌子、椅子,那个肖督导甚至腿下一软,就地坐下,面目呆滞地看着耷拉在窗户上的郝主任……
我不屑地看看他们,整理了一下衣衫,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有鬼呀!”魏书记已经跌跌绊绊地跑出了门外,在走廊中发疯般地鬼哭狼嚎着。其他人相互惊恐地对视了一下,转身急速地逃一般跑出门外窗户上的郝主任两条腿又抽动了几下,好像也想跑,但毕竟自己被搭在窗户上,只挣扎了几下又恢复了平静。
焦玉雯早已被吓得面无表情躺在电脑桌前晕了过去,我径直走向自己的桌前,翻出自己的教案和课本,拿起便朝门口走去,其他人只是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空中“飘飞”的教案和课本。
反正自己就是一个透明人了,让这些领导说来我便是罪大恶极,仿佛所有的错就是我一个人似的,走过长长的走廊,我的眼睛始终正视前方,我知道他们都把我当作鬼魂般对待,我无所谓,但绝对不能容忍任何人对我进行人格上的侮辱,即使我真正死去,我也会变作鬼魂缠住他们,我心里狠狠地想着,不知不觉就下了楼,自己竟毫无准备般地径直朝花园走去。
其实不是我想和领导为敌,但我不能容忍他们对我的态度,我也是一个新教师,在我上班的近一个月的时间,我每天都在学习,每天都在琢磨,领导说我没有努力,你们在哪看到的,我深更半夜写教案,早晨一早爬起来就开始准备上的课,时时刻刻地听取别人的意见,你们也是从年轻人的时代走过来的,为什么不能放下架子来指点指点我们,反而是责备、批评甚至是人格的侮辱,我的胃里又是一阵酸楚,脚底下早到了那块已经填满黄土夯实结实的土坑前了。
默默地坐到地上,眼睛直直地盯着那片与周围绿油油的小草极不协调的黄土,眼眶中不知不觉便湿润了,自己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无意间掉下深坑救孩子的事变成了“活该、该死!”的言语,也许自己当时真的不应该作出救孩子的举动,但那样我的良心会一辈子不安的,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教学楼方向传来孩子们朗读课文铿锵有力的声音,我抱住双膝转过头默默地听着、听着、听着,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眯眯瞪瞪之间感觉到炽热的太阳烧烤着我的肌肤,感觉口袋中的那块石头不断地跳动着,我睁开眼睛,连忙用手背挡住阳光缓缓地坐起来,瞧瞧太阳已经快到头顶了,估计已经快到放学的时候了,于是我端坐起来,感觉很渴,随手摸到挂在腰间的水瓶,拧下瓶盖,想想反正自己已经是这样子了,不如破罐子破摔,对着嘴唇就是三大口,水流进自己的身体的时候,觉得十分惬意和舒服。
铃声响起,学生三三两两下楼到了操场上,吵闹声此起彼伏起来,我起身走到我们班的旁边,今天的路队站得格外整齐,当然其中仍旧还是有几个孩子推推搡搡,随即被班长邱晓娅一声厉喝:“再站不好小心哈老师找你算账!”全班再没有任何声音,随着班长起了一声歌曲,全班便朝着校门口走去,我也跟着大家一起走,但随即发现焦玉雯竟然没有下楼来放学,到了校门口,学校领导没有一个人在那里值班,家长已经把校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了,队伍和家长一融合便像融化的冰一样无影无踪,我从几个家长的空隙当中钻了过去,准备朝房子走去,路过几个拉着家长手的学生便听到:“爸爸,我们班今天来了哈利波特,可厉害了……”随即便他的爸爸打断了话语:“你现在到挺能幻想的哦?”我站在那个孩子旁边一瞧,居然是张万鹏在喋喋不休地在对着爸爸说着,我一个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转身离去,张万鹏左右一瞧没有他熟悉的同学搞恶作剧,又看看后面还是没有人,于是悻悻地转过头,他的爸爸不满地对他说:“你转来转去干嘛,像是把魂丢了似的。”张万鹏似乎想起了早晨的事情,把小嘴巴闭得紧紧的,紧跟着爸爸朝家走去。
到了房子,我取出口袋中的那块石头,发现仍旧是个婴儿的模样,解下水瓶,一并放在柜子里。
肚子有些饥饿了,拿出柜子里的最后一包方便面撕开,倒上开水,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把教案和课本随手扔在沙发的扶手上,房子太乱了,好多天没叠的被子,地上扔的衣服,桌子上堆积的书本和牙刷、牙膏,管他呢,休息一下再说。
吃完饭,想想自己吃完这最后一包方便面便意味着将完全断粮了,于是翻箱倒柜地四处寻找有没有钱可以买些吃的东西来,居然找了半天,就在存钱罐里找到两块钱钢镚,掂在手掌里,苦笑一声,随手装进口袋中。
下午上班,显得轻松了许多,办公室里焦玉雯老老实实地坐在我的桌前翻看着杂志,其他老师一边低头刷刷地批改着作业,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反正除过美容就是衣服了,我也不感兴趣,瞅瞅窗户,已经变得完好无损了,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似的。
第一节课下了,我坐在电脑椅上,斜眼瞅瞅我墙上的课表,是自习,我转身朝教室走去,进了教室,里面只有窃窃私语的声音,甚至有几个学生围在一起,用警惕的目光边扫射四周,边说着悄悄话,我径直走向黑板的侧面,只见墙上悬挂着一个很精致的小铁皮箱,上面贴满了一些卡通不干胶,正中间几个大字——心语箱,最下面是一把小锁,钥匙平躺在讲桌上,我拿起钥匙装入口袋,学生立刻安静了下来,直直地盯着“飞”起来的钥匙,全部屏住呼吸,好奇地看着钥匙“飞”来“飞”去。
我站在讲桌前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道:谢谢,你们的速度还很快。脑子里想想,随即又写道:班长邱晓娅必须全权代理班级事务,其他班干部认真配合,尽快地建立班级图书角、运动器材角、作文角、爱心角……
铃声响起,我便拿起桌前的练习册为全班进行“写”解,正当我“写”得起劲的时候,焦玉雯走进教室,四处瞅瞅,然后命令邱晓娅站起来,问她谁在黑板上写的东西,邱晓娅极不情愿地站起来,随口搪塞道:“焦老师,是我写的,我在和同学们对练习册!”全班同学随即附和道,这个焦玉雯的确显得很笨,竟没有任何质疑,告诉全班要安静不能吵,否则没他们的好果子吃,转身离去。
大家巴不得她快些走呢,一节课便在我们的和谐当中匆匆度过。
下课后,走进办公室,我一眼瞧见焦玉雯正在我的抽屉里翻找着什么,我一个箭步,一个巴掌便拍在桌子上,吓得焦玉雯猛地直直地站了起来,我手指头蘸蘸她的杯子里的水,随手在桌子上写道:马上离开我的桌子,感动我的东西,小心自己的小命。这招太管用了,从此以后,焦玉雯只有乖乖地从总务处重新领取了一套桌椅坐到了电脑桌旁边,很显然这件事不久就被领导知道了,领导默许了这件事,从此我的桌子那里只有我一个人可以休息了,别人当然连坐都不敢坐,他们认为我的鬼魂在空中,当然开始的阶段大家都怕我,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居然没有人再提起我,甚至感到我没有害人之心,偶尔自己桌子上的作业会唰唰唰地批改完毕,大家何乐而不为呢?
崔老师进了办公室,从他挑逗的眼神中显然能够看出来他对这个焦玉雯有意思,但大家都知道崔老师都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好这口,不过转念想想也对,不是有人说男人四十一支花吗?
焦玉雯迎着崔老师那色迷迷的眼神对视了一下,我就觉得崔老师腿下仿佛一软,但碍于这么多的老师,仍旧忍住站好了:“好,我开个会,明天就是八月十五,我国的传统佳节了,学校为大家一人准备了一盒月饼,下班后就去领取,国庆节放假时间从明天到十月七日,八号正常上班。”
会议完毕,大家喜气洋洋地转身向门口走去,唯独焦玉雯没有要去的意思,反而转身对王老师说:“呦,王老师,麻烦你帮我把月饼拿上来好吗?”王老师已经一脚跨出门了,不过仍然回过头,满头苍白的头发微笑着说道:“好,小焦!”
见其他人都走了,崔老师居然凑到焦玉雯的旁边死皮赖脸地说道:“小焦,你长得真漂亮,以后有什么事告诉我一声,我会安排人去做的。”焦玉雯连头都不抬,脑袋深陷杂志之中冷冷地说:“我的高跟鞋脏了,帮我擦擦?”“好,好!”那崔老师弯下腰掏出餐巾纸仔细地擦了起来,我只是坐到椅子上捂住笑的份了。
崔老师擦完鞋艰难地站起来,擦拭了一下额头随手摸向焦玉雯的手臂,只见焦玉雯眼睛全部集中到杂志上,却非常警觉地把胳膊闪开了。崔老师见捡不到便宜,坏坏地说道:“调皮,调皮呀,改天请你吃饭!”转身边向焦玉雯打着飞吻边走向门口。
当办公室里只剩下焦玉雯和我时只听一声:“老东西,还想占老娘的便宜!”我又是一阵狂笑。
下班十分,大家人手提着一盒包装精美的月饼,唯独我两手空空,两只手插进裤兜朝门口走去。
刚到门口,我那不争气的口袋边竟裂了一道口子,一个钢镚跳跃而出,顺着地面滚向马路边,我飞速奔跑起来,朝着我“最后的家当”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