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不到一个月,由好运气所带来的好心情,便荡然无存,种种烦恼纷至沓来。
网吧另有两个女的收银员,还有一个网管,他吃住睡全是网吧,每晚通宵游戏,乐此不疲,一到白天就大睡特睡,这点像极昼伏夜出的大作家。
不过在这家网吧,这应该是最好不过的作息方式了——它白天清静得有如世外桃源,客人稀少得能让老板七窍生烟。好生意都在晚上,无心学业的学生下了课,无心事业的上班族下了班,大家空虚无聊,闲得发愁,闷得发慌,无处可去,都跑到网络上消遣,热闹地寂寞着。
网络使天南海北的帅哥靓妹空前地团结在计算机前,笼中鸟园中兽般自闭在家里或者网吧里,远离奥妙奇趣的大自然。
书福所在的网吧,只有七八十台电脑,白天上网的人寥寥无几,他便清闲得很,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上网看电子书,而且上白班下班后有时间与晓玲欢聚,因此他喜欢上白班。
他如今为生活所迫,比先前更急于要写小说,希望尽早写好,以借小说畅销而脱贫,甚至致富。那样无须为钱所困,便有充裕的时间可以陪晓玲浪漫人间。
矛盾的是,想要自学成才,唯有博览群书;而世界文学典藉浩如烟海,想要下笔如有神,就得读破万卷书,就算时间充裕如无所事事的学生、或者吃饱撑着的富翁,要在短期内遍阅名著,也非易事,何况他还要上班,要一个有工作的人拿出大量光阴,好比要一个穷光蛋拿出大笔资金,就算争分夺秒也做不到。
何况还要时刻提防老板查岗,以免工资被扣,甚至失业,还要时刻警惕心怀不诡之徒明偷暗盗,以免重蹈覆辙,还要随时还得被来上网、给上网卡加钱、买饮料的顾客打扰。
当然,如果天纵奇才,也许能够一日千里,不日成才,可惜他没有。
换零钱是件令人头疼的事。
常有顾客拿了五十一百的大钞来消费,用不了几张大钞,就能把抽屉里五十以下的零钱找光。无零钱可找,生意都没法做,这时书福非得自己出去换零钱不可,因为不能规定让上帝只能用零钱小钱消费,又不想找话不投机只顾打游戏做白日梦的网管帮忙,更不能叫只顾收钱的老板请个人专门换零钱,因此书福一看见大钞,便有大祸临头之感。
网吧在一个小区里面,小区有点老旧,一楼共开有八九家食杂小吃水果店,要换零钱便要一家家地问过去。书福最怕有事要求于陌生人。那些小店沾了网吧不少光,却不肯痛快地帮忙,往往一张百元大钞要问过四五家店,才能将一百换成五十,再将五十换成二十块十块五块一块的小票。
有几回实在换不来零钱,只好与顾客商量,请他们找了零钱再来。好在多数顾客通情达理,加上急于上网,也不计较,出门到书福换不来钱的店铺,随便买了点东西,便把钱找开了。
书福虽能够理解那些老板也非常需要零钱做生意,却仍然气愤交加,气愤交加却不能发泄出来,因为以后还得找他们换零钱。每天换钱的次数,像股票的涨跌一样难以预测,有时一天四五次,有时两三天都不用换,书福便只好忍受痛苦变幻无常的袭击。
比起换零钱,找错钱却是件让人既痛苦又郁闷的事。
那天交接班的时候,女同事告诉他钱少了二十块。
书福不相信,自己数了一遍,确实少了二十块。自毕业以来,一向缺钱,无缘无故少了二十块,心里当然不是滋味,二十块够买一本书、一到两张唱片的了。事以至此,只好释然道:“我怎么这么倒霉,一定是不小心找错了,不过花二十块买个教训也好,以后一定会小心了。”便掏出二十块赔偿了事。心想这也许是上班不专心,偷空看书的代价。
好容易小心谨慎了几天,没再少钱,以为从此太平无事,谁知没几天抽屉里的钱就又不翼而飞了,且数额有过之而无不及。
书福心疼不已,想明明很小心了,怎么还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少掉?上卫生间和帮客人解决问题时,抽屉都上锁的,而且来回时间很短,应该不是人偷的。看来还是自己不够认真找错了钱,可是明明已经很小心了!真他妈的不爽!可是也只能下次更加小心了。
没都没了,找也找不回来,还是看开点吧,反正卖饮料和方便面的两三百块钱,是全凭运气才赚得到的,现在就当运气不好,少赚点好了。不然整天担心钱会少掉,气闷心烦,更没心情看书,不是因小失大吗?只要不要少太多就是了。
可是他从此不自觉地留了心、担着心,一找完钱,便疑心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又不便叫客人回来查问,弄得整天心神不宁。每次少钱,又照例免不了郁闷难受一回,不痛不痒或者又痛又痒的。好在每月少掉的钱总不会太多。
登记上网、劝阻未成年人进入网吧上网也是件令人烦心的事。
人都是不愿受拘束的,网民们最好一进网吧就能“征战沙场”,对阵PK,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或者立马就见到千里情缘一线牵的他或她,最好电脑能像电视,手指轻轻一按马上就能用,哪有闲情掏身份证让你登记,再说又有多少人会随身携带无足轻重而又至关重要的身份证?
因此遇到不耐烦的顾客,书福总得不厌其烦地说明自己也不想自寻烦恼,实在是上头查得严,他不过公事公办,请顾客登记完再上网,没带身份证的还得好言好语请他们回去拿了再来。
有时遇到没带身份证而又执意要上网、态度强硬、野蛮无理、劝又劝不了的人,书福也只好铤而走险,希望他赶快上完走人,别让文化局的人逮个正着。这时书福会感慨,还是安分守己的人好管理、易控制,有个性、桀骜不驯的人,实在太让人头疼了。
未成年的小孩倒好打发,说几句话就乖乖地走人了,只是他们多得要命,几句话一天要重复几十遍。让书福提心吊胆的是那些由大人带来上网的未成年人,以及附近小商铺老板的孩子,他碍于情面,加上口才不佳,心欠圆滑,不知怎样请客出门,只好心里暗暗烧香拜佛,但愿别被老板撞到,但愿文化局的人高抬贵脚,勿踏贱地——罚款很贵的。
此外,天气渐转凉爽,老板说现在生意不好,空调耗电巨大,为节约成本,白天别让客人开空调,“这么大一间房子,上网的人没几个,一开空调我就亏本了”。
书福缕缕为劝阻客人别开空调而受气,那些人总要骂骂咧咧讲几句不顺耳的话。
这许多烦心事,让他上班的时候,不能痛痛快快地看书,自然所得甚少,书福只有又笑又叹,恨自己不能胜任更好的工作,要不然就不用硬着头皮、忍着脾性,做索然无味的工作;要不然就可以更好地跟晓玲在一起了。只恨相逢偏在穷困时。
但书福是个热情洋溢的年轻人,读过几本书,灵性稍通,对人生多少有点彻悟,因此无聊无味的工作,未并轻易侵蚀掉他对生活的热情,反增添了他改变现状,追求爱情的决心。
不论上班是否开心,下班后,他都会变得满心欢喜,雷打不动的去接晓玲,形影不离地陪着她,这当然也要“占用”时间;书福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要谈恋爱就会减少看书的时间,要多看书跟晓玲在一起的快乐就得减少,可自己千辛万苦就为了能跟晓玲在一起,现在快乐就在眼前,怎能错过,还是先如痴如醉地坠入爱河吧,别人为了爱情,江山都可以不要,自己这又算什么,何况并非放弃理想,只是推迟进度而已。
书可以少看点,小说可以完点写成,晓玲却不能晚一天爱,书福不想像周星驰那样,等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他只恨不能时时刻刻相依相偎。无论怎样,自己已经很幸运了,虽然工作不怎么样,可是有晓玲为生活带来无限乐趣。要是没有她,还不知道生活会怎样地乏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