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昕在院子里已经坐了一个下午,本来还暖意袭人的午后,此刻已被昏黄萧瑟的夕阳余辉泫然得红彤彤的。
陈昕的目光依然平静、淡定的注视着院子里的那些逢春发芽的树儿,整个人仿佛融进了这春日的庭院之中,静谧且恬然,连呼吸的律动都不曾变动。
小妍畏畏缩缩的站在刚刚的柱子后面,眼角里仍带着几颗晶莹的泪水,泪光闪烁着点点晶亮,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虽然刚才陈昕那番话让小丫头心里既是难受又是羞恼,但哭过后却还是得回到陈昕的身旁,因为她本就是陈昕的奴婢,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此刻,见着自家少爷在院子里整整呆了一个下午了还是一动不动,小妍心里不由有些担心起来,想过去瞧瞧少爷是不是睡着了,可是一想起刚刚他无情拒绝自己时的模样,心中却又不由一阵犹豫,因关怀而生的那点勇气也消散的无影无踪。便就在那紧张的望着陈昕这边,两只小手十只秀气修长的手指紧紧捏在身前。
“少爷这是怎么了?在这么坐着可是会着凉的”又过了一阵儿,小妍见太阳都快落山了,院子里寒气徒生,身子开始感到了丝丝冷意,心中不由有些按耐不住了。
“不行,我身为奴婢,怎么能在少爷面前耍小脾气,真是乱了主仆之分了”在耍了一下午小脾气不敢见陈昕后,小妍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整理好衣裳便要去唤少爷。
“五弟,我找你半天了,你怎么在这”就在小妍决定行动之时,一旁的行廊忽然走来一青年男子,远远的已经朗声向院子里的陈昕叫唤道。
陈昕闻言蓦然回过头来,见到来人,脸上露出个淡淡的笑容,唤道:“大哥”
来人正是陈庆之长子,陈昕的大哥,陈昭。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小妍那丫头呢,我找了你半天找不到,找那奴婢也找不到,还以为你们一起出去了呢”青年和蔼的笑道,眼中透着几许暧昧。
小妍见大少爷来了,可不敢再躲着不见人了,忙小跑到陈昕身旁,裣衽行礼道:“奴婢在这呢,奴婢见过大少爷”
陈昭见到小妍急匆匆的跑来,微微一愣,还以为是陈昕叫她去办事了,可细细一看,却又见她并未脸红心跳,气息也是平稳,心知她定是一直陪在一旁,便没好气道:“你这丫头,娘亲叫你好好伺候五弟,你跑哪去了?你看五弟身上都已经被寒气润湿了,这万一又生病了,不是存心让娘亲心疼么?”
小妍经陈昭这么一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偷偷向陈昕看去,见他身上果然已经有了点点寒气凝聚而成的水滴,不由一阵心疼,暗怪刚才自己耍什么性子,竟然让少爷一个人在院子里受冻。
“奴婢知错,大少爷,您惩罚奴婢吧”小妍本性淳朴善良,一想起自己这般怠慢主人,不由羞愧的跪到了地上,含着泪水垂头泣道。
陈昭心里一笑,他本是跟这对主仆开个玩笑,不想小丫头还当真了。不由看了眼陈昕,故作没好气道:“我这五弟一向最是袒护奴婢,我若是惩罚你,恐怕他就跟我没完了”
陈昕闻言并未说什么,甚至连笑都没笑一下。只是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妍,平静的说道:“今日之事不怪你,你先下去吧”
小妍见少爷依然是那副不喜不怒,天塌不惊的模样,心中一阵欢喜,片刻后又一阵悲凉。欢喜的是少爷并未怪他,悲凉的自然是少爷还是跟刚才一样板着副脸。
小妍想起刚才自己那翻情景,自个已是羞愧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于是急忙向两位少爷行礼告辞。转身退去。
待小妍一走,陈昭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才看向陈昕笑道:“五弟,小妍这丫头当年来咱们家时,才五岁不到,你也不过才7岁,想不到如今都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这日子过的真是快啊”
“大哥来找我就是说这事么?”陈昕一个下午都在想着自己日后的事,刚刚才终于拿出了个切实可行的计划,情绪还未找回来,说起话来口气平淡的如一口枯井似的。
陈昭听到陈昕这口吻,却是微微诧异的凝视他半晌,疑惑道:“五弟,你恢复了?”
“恢复?我以前说话是这个样子的吗?”陈昕表情一愣,忽然想起以前自己还没“来”时,那个陈昕是个百战余生的小将,说起话来说不定真是沉稳有力呢。
陈昭笑道:“你忘了吗?你自从跟随父亲从洛阳回来后,说起话来就跟个大人似的,板着副脸,老气横秋的,当时丫鬟们都说你未老先衰呢”
“是吗?”陈昕急忙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证明自己并没有未老先衰。
陈昭哈哈一笑,喟然道:“好了,看到你这么安静的和大哥说话,大哥总算放心了,前几日咱们兄弟每次说话不到两句,你就偷偷溜了,可把大哥急坏了。现在好了,哈哈,五弟终于变回来了,一会我去告诉娘亲,娘亲一定高兴坏了。”
陈昕干笑了两声,什么变回来了,不过是自己刚刚在想问题太沉迷了,情绪还没调动起来而已,过不了一会儿,本性暴露时你可不要说自己又犯病就是。
两兄弟笑了一阵儿,陈昕道:“大哥来找小弟到底有什么事?”
陈昭一拍脑门,笑道:“瞧我这记性,差点把正事给忘了”顿了一下,陈昭笑容渐敛道:“五弟,父亲刚托人送来消息说今日陛下在太极殿举行盛大的佛、玄辩论盛会,满朝文武都去参加了,爹说你整日闲赋在家,无所事事,让你也去听听,长长见识。再者,父亲说五弟身为朝廷的左骁骑将军(十一班,副四品),也该去听听,二弟和四弟都已经去了”
陈昕一听老二和老四都去了,脸上顿时一阵沮丧,他本来还想推说二哥和四哥都没去,自己去什么。这下也不成了。
只是一想起玄、佛之辩这种纯学术的辩论会,陈昕就不禁兴趣索然,实在是提不起兴致去看那些老夫子吵架。
他继承陈昕的全部记忆,对于玄学倒还知道是怎么回事。其实玄学是这个时代一种崇尚老庄的思潮,主要是对《老子》、《庄子》和《周易》的研究和解说,是道家和儒家融合而出现的一种哲学、文化思潮。
“玄”字出自老子《道德经》“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言道幽深微妙。东汉末至两晋是两百多年的乱世,统治思想界近四百年的正统儒家名教之学也开始失去魅力,士大夫对两汉经学的繁琐及三纲五常的陈词滥调普遍感到厌倦,于是转而寻找新的、形而上的哲学论辩。
魏晋之际,玄学含义是指立言与行事两个方面,并多以立言玄妙,行事雅远为玄远旷达。“玄远”,指远离具体事物,专门讨论“超言绝象”的本体论问题。因此,浮虚、玄虚、玄远之学可通称之为玄学。玄学家又大多是当时的名士。主要代表人物有何晏、王弼、阮籍、嵇康、向秀、郭象等。它是在汉代儒学(经学)衰落的基础上,为弥补儒学之不足而产生的;是由汉代道家思想、黄老之学演变发展而来的。
魏晋人注重《老子》、《庄子》和《易经》,称之为“三玄”。魏晋玄学的主要代表人物有何晏、王弼、阮籍、嵇康、向秀、郭象等。魏晋玄学的产生有其深刻的社会背景和思想文化背景。简言之,它是在汉代儒学衰落的基础上,为弥补儒学之不足而产生的;是由汉代道家思想、黄老之学演变发展而来的;是汉末魏初的清谈直接演化的产物。而且延承至今,到与当下盛行的佛学摩擦出了不小的火花。
“大哥,小弟位低权轻,这辩论盛事既然在太极殿举行,想来是十分隆重了,小弟去了人家恐怕也不让进,我看还是别去了吧,父亲听完回来再转述一番就是了”
“哼哼”陈昭听陈昕这么一说,诡异的冷笑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一令牌,道:“父亲果然料事如神,早就猜到你会用这个当借口,拿着,这是父亲命人送来的陛下赐于他老人家宫内行走的令牌”
陈昕一见陈庆之连自己这手都算到了,不由脸上一苦,大叫道:“老头真是心机阴沉啊”
陈昭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后将令牌递给了他,转身走去。
陈昕拿着那梁衍老爷子发下来的宫内行走的牌子,认命般长叹了口气,只好准备进宫了。
正待他去换身衣裳进宫时,身后却忽然传来陈昭低沉中带着威势的声音:“五弟,六兄弟中,父亲对你格外器重,你可不要辜负了父亲的期望……只要是父亲的决定,无论怎么样,我这个做大哥的,都会极力支持,并坚决执行”
“嗯?”陈昕听的一愣,回身看去,只见陈昭的身影已经转过了行廊,消失在视线里。
看着陈昭离开的方向,陈昕静静的沉吟良久,忽然慨然道:“真是个好大哥呀,比老三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