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昕在陈昭离开后,回到屋子里换了一身浅色的衣裳。上身为一件对襟宽袖的大衫,下面套了件灰白色褶裙,腰间用一条锦缎腰带紧紧一束。陈昕挺拔修长,比例匀称的身段立时凸显的淋漓尽致。
将领口那略略宽大的衣领理了理,陈昕自言自语般呢喃道:“哎,这个衣服穿起来可真麻烦,日后还是自己吩咐下人做几件衣裳好了”
自顾自说了两句,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此刻已经是入幕时分,建康城内已经稀稀散散点起了明亮的灯火。台城方向更是红光大现,看来那帮老夫子现在仍在挑灯夜战。
陈昕向母亲告了别,然后乘着马车向台城驶去。
在大司马门前,陈昕稳了稳情绪,下了马车,身前威风凛凛的羽林军似乎对他也不陌生,见到他走了过来,几位羽林军笑道:“陈将军,要进宫么?”
陈昕微微笑了一下,他虽然对这几人不熟,但凭着脑中的记忆,和气的从怀里掏出令牌,说道:“听闻陛下在太极殿召集文武百官进行佛、玄之辩,我来看看热闹”
一个羽林军听他这么一说,冽嘴笑道:“陈将军什么时候也爱听那些文绉绉的辩论了?哈哈”
陈昕哪里是爱听了,分明就是有人逼着来的,不过父亲的威名也不是他能玷污的,只好装作惭愧的抱拳道:“各位兄弟就饶了我吧,先告辞了”
也不等那些羽林军再说什么,抽身就进了大司马门,往太极殿走去。
说起来,这已经不是陈昕第一次来台城了,以前的陈昕来的次数不算,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刚睁开眼就在台城之中。
当日,他被救醒后,正身处台城华林苑中玄武湖的一条华丽的游船之上,睁开眼睛时,几个侍卫正拥着一个年纪三十多岁,浑身湿漉漉的男子紧张的看着自己,陈昕只看了一眼,脑中就立即知道了那男子的身份。当今皇帝的长子,太子萧统。
在看到萧统的那一刻,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让他知道了“自己”原来是为了救落水的太子萧统而险些“遇险”的,顷刻间,数不尽的画面一片一片如潮水一样在他脑中奔腾而过,让他难以承受。他甚至觉得自己完全没看清那数量庞大的画面,但奇怪的是,每每在他看到周围的景色之时,不用什么人来介绍什么,他的脑中总会有相对的记忆及时的蹦出来,让他知道这里是什么所在,周围的人是什么身份。
萧统两岁时便被立为太子,从小聪慧,而且性情纯孝仁厚,是个颇有才干的储君。他自小便爱结交青年才俊,十二岁的陈昕自洛阳回来后自然也颇得他亲睐。加上陈昕的父亲从前便是梁武帝的书童,所以萧统也常常让陈昕入宫玩耍。一翻接触,陈昕的聪慧睿智更是让萧统喜欢不已。常带他到自己的学习之处---玄武湖边上的梁洲。
这次他救了萧统一命,萧统对他自然更为看重和欣赏。当他溺水丢魂,在家中疗养时,萧统几乎每日都会派人或者亲自去看望自己的救命恩人。
可惜那时的陈昕一句话也不说,目光里还透着难言的恐惧和彷徨,让萧统也着急了好些日子。后来等他恢复了以后,却又像变了个人似的。更让人心焦。
所有人都以为,陈昕心性大变是因为溺水时间太长的缘故,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事情不是这么回事。
来到太极殿门口,陈昕不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远离太极殿好几仗的地方竟然都已经站满了人,个个都是抬着脑袋往殿中看去。陈昕长年行军锻炼的身躯比起眼前这些干瘦的士人高了不少,他顺着人头望去,依稀可见太极殿中,百官分坐于两侧,百官前一个头戴卷梁冠、身穿袍服的中年男子正与一个身披大红金纹袈裟的高僧在激烈辩论。神情之间两人都十分激动。两人的正北方龙椅上,一个七十左右的老者正满脸慈笑的看着,他手里拿着一串佛珠,缓缓的拨动着。老者身后,两个小沙弥正用圆形大扇轻轻煽动着,看来尽管如今才三月,但里面人多,比这外面还是热了不少。陈昕知道那老人就是当今的皇帝,萧衍了。
佛教在南梁极是盛行,萧衍的功劳不小,究其原因,还不是这个当皇帝的就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如今全国上下也流行起一股信佛的风潮。一些地方的世族百姓闲茶饭后都是谈论佛事,相互见面更是以要双手合十,轻吟一句:阿弥陀佛。萧衍如今已经七十上下,人老了对来生更是看重,一门心思都投到了佛教中去,朝政时理时不理的。就在前些年,他还跑去同泰寺当了三天的住持,如果不是一帮大臣哭死哭活的求他回来当皇帝,他恐怕就城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遁入空门的帝王了。
在门前看了片刻,陈昕已经看清了殿中辩论的二人,心中忖道:“原来是朱异在和一个和尚在论道,哎,实在是无聊啊。”
陈昕沉吟了阵儿,心说去和老头打个招呼,让他看见自己来了,然后再去找个地方等这群老顽固说完回家得了。
打定主意,他举目看去,寻找陈庆之的身影。很快便在梁武帝的左手边第二个位置处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自家老头还挺受看重的,竟然坐在了次席上”陈昕心里小小的得意了一小把,然后使劲向里面挤去。
突破了重重阻隔,陈昕终于来到了陈庆之身旁,陈庆之正在认真的聆听朱异与那位高僧的激辩,兀的一见自己的儿子竟然跑到这来了,不由失声道:“昕儿,你怎么到这来了,还不快去拜见陛下和太子”
陈庆之从小就跟着梁武帝,两人私交深厚,梁武帝对陈庆之的子女也是格外器重,众子之中,跟随父亲北征过洛阳的陈昕自然是最得梁武帝喜爱。何况,陈昕前些日又救了太子萧统一命,一下子又成了皇家的恩人,萧衍对他就更亲近了。
最近台城之中都在传,梁武帝想把自己最小的女儿,十六岁的永康公主尚给陈庆之的五子陈昕,一些人听闻皇后似乎也挺中意陈昕,几乎都已经把陈昕当成了准驸马。
对于这些,整日寻花问柳的陈昕自然是不知道了,听了父亲的话,只好乖乖的向殿上的梁武帝跪拜道:“臣陈昕参见吾皇万岁”
梁武帝一见到玉阶之下的陈昕,欣然道:“昕儿不必多礼,今日你来,可要好好向各位大贤多学习讨教。”
陈昕叩首道:“臣遵命”
说罢,他又向坐于左手边首席的太子萧统跪拜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陈卿不必多礼,来,坐孤身边来”萧统一见陈昕来了,极是亲热的招手叫道。
陈昕忙看了一眼父亲,见父亲摇了摇头,便推辞道:“谢殿下厚爱,只是君臣有别,臣不敢逾礼”
萧统一听不由有些失望,只好改口道:“如此,你就坐在你父亲身旁吧”
“谢殿下”
陈昕忙返身向陈庆之身边走去,哪知还没等他坐下,坐于陈庆之身旁的一个老翁忽然一脸冷然的开口道:“陛下,陈将军恐怕还没资格与他父亲同坐一席吧?”
老翁这一说,周围的朝臣名士都侧目看来,还在与高僧辩论的朱异都不由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
“谢公说的是,按理昕儿的确还不够资格坐于此处,不过既是太子殿下恩准,想来也是可以的”陈庆之微微一笑,看向一旁的老翁。
谢公冷哼了一声,板着脸冷声道:“陈大人这么说可是在说老夫如今尚且连你儿子都不如了?”
周围官员一听谢公如此一说,都不由脸色霍然一变,今日这席位安排大家都看在眼里,但谁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陈庆之如今风头正劲,无人可比,即便是王,谢二家,如今也显得无能为力。可是虽然大伙不敢说什么,有人的心里却是早就忍耐不住了。
说起来陈昕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十一班左骁骑将军,在这十七,十八班大臣多如牛毛的太极殿中,实在是没资格跑到次席来。不过既是太子恩准,他倒也有了这个资格,只是那谢公是何许人也,岂能容忍自己的上手竟然坐一个毛头小子。
陈庆之心知谢公今日为席位之事定是动了真怒,护犊之心不由油然而生,回道:“陈某决无此意,谢公既然觉得不公,大可向陛下进言,何需在此冷言相讥?”
谢公一听不由气的老脸潮红,“啪”的一拍桌子,喝道:“好你个陈庆之,你仗着你立了那点微薄寸功,得陛下宠信,竟然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就是陛下与老夫说话也要礼让三分,何况是你?”
陈庆之一听,不觉有些底气不足,他如今虽然权重位显,但与这个老翁比起来却仍是天地之别,要知道谢家自从东晋谢安以来,便与王家共是江南士族的领袖,地位尊荣无比,这老翁姓谢名胐乃是当今谢家的家主,可想其身份之尊荣了。
若不是如今王,谢两家人才凋零,不复当年盛景,今日这朝堂之上,恐怕就是皇帝也得礼敬他三分。何况一个庶人出身的陈庆之呢。
陈庆之脑子里门户之见、高低之分根深蒂固,一时不由有些畏缩,可是有一人却完全不在乎这些。正在谢胐见陈庆之被他威势所震慑,显出得意的笑容时,一旁的陈昕却是跳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喝道:“老匹夫,休要在此倚老卖老,席位安排乃是陛下亲自拟订,岂容你胡说八道,颠倒是非,你若是再敢胡搅蛮缠,即便你是谢家之人,陛下也会依律重罚与你”
谢胐显然没料到竟然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愣了片刻后,气得喘着粗气,咆哮道:“你……好你个小畜生,竟然这般舌尖嘴利,老夫今日就是要倚老卖老了,你让陛下砍了老夫的头啊”
谢胐被陈昕一句老匹夫气的老脸都扭曲了,一时也不管自己的身份和周围的大臣的目光,站起身来就大声嚷道。
这下,正在那辩论的朱异和高僧也不得不停了下来,朱异急忙走到谢胐身边,陪着笑脸劝道:“老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一个后生生起气来了”
“朱异,这没你的事,这小畜生竟然敢骂老夫作老匹夫,老夫今日与他陈家没完”
“这……老大人,今日可是陛下下召举办的辩论盛事,你这样一闹,岂不是让陛下难做吗?”朱异为人圆滑,知道谢胐不买自己的帐,急忙抬出梁武帝来。
这时梁武帝在龙椅上恰倒好处的冷哼了一声,不快道:“谢公,今日的席位乃是朕安排的,你对朕的决定有什么不满吗?”
皇帝开了口,谢胐顿时脸色一变,愣了半晌。最后在羞愤之下,气极而笑,状若疯狂道:“好,好,如今连陛下也看不起我谢家了,看来是我谢家真是该功成身退了”
说罢,谢胐大袖一煽,愤然离去。他这一走,朝堂之上,竟然一大批官员也相随而去,那阵势好象百官罢朝一般,把陈昕吓了一跳,心说这谢家当官的人怎么这么多呀。
梁武帝脸色此刻已经变的十分的难看,眼中泛着寒芒望着扬长而去的谢胐。试问,作为一个帝王,岂能容忍臣子这般拂袖而去,那是大大的有损威严的。可眼下这人却真的这么做了,而且他还拿对方一点办法都没有。
还在太极殿中的朝臣见陛下那神色就知道这回是动了真怒了,顿时一个个噤若寒蝉,都不敢作声。就是朱异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静静站在一旁。
“好个功成身退,哼~~~”梁武帝原本慈眉善目的老脸上忽然杀气凛凛,扫视了一遍大殿,拂袖而去。
一场热闹盛大的盛会,顷刻间不欢而散。
待所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讷讷坐在那的陈庆之忽然重重一叹,看向自己的儿子,一股难言的情绪溢上心头,苦笑道:“儿啊,今日四大世家可就被你得罪了三家啊,唯一没得罪的这家偏偏是你得罪不起的”
陈昕心头疑惑,低低的嘀咕道:“不是才得罪了谢家吗?怎么变成三家了”
他却不知道,王、谢、袁三家世代姻亲,同气连枝,得罪一家与得罪三家又有什么不同?否则以萧衍帝王之尊,又岂能容忍谢胐这般张狂的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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