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太爷跟着管家穿过回廊,通过一条碎石铺成的甬路后拐进了为冯半仙设置的那个小独院。冯半仙正在檐下背负着双手焦急地踱来踱去,他见安太公来了,赶紧快步迎了上去。
管家走后,冯半仙把安太公让进了他的屋中。他的脸色很难看,就象有什么天大的灾祸即将降临似的。
“先生唤老夫来有何要事啊?”安太公坐下后问。
“哎呀!我的太爷,大祸将至你却犹自不觉啊!”
“噢?还有什么灾祸?”安太公见先生如此紧张,料来此事非同小可。
冯半仙先不答话,他从书架上取下一张纸,铺于案上,指着上面说:“安公请看。”
安太公欠了欠身,向书案上的那张纸望去,但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香消玉损”,这四个字虽然极有预言性,但必竟已成为了过去了,桂香也确实是应了其中的谒语,如今冯半仙又把这几个字搬出来,那是什么用意呢?
安太公再仔细看了看,他发现四个字中被用毛笔给分成了两个词语,分别是“香消”与“玉损”,在这字下还划着些怪异的符号,象是咒语之类的,又象是一种卦象,总之平常人是看不明白的。
“先生不话不妨直说,老夫洗耳恭听。”经过桂香之事后,安太公对冯半仙更是信服得无以复加了。
冯半仙未曾开口先是长叹了一声:“本来这些话是不应说出的,但安公即然对我冯某恩惠有加,如不直言相告实在是问心有愧啊!前几日批完小少爷诗中四字,本以为所示只是府中将有女眷魂归极乐,而今日三姨太香消玉损后却陡然发现其中另有所示啊。”
冯半仙说到此处再次指着纸上那四个字让安太爷看。
“三姨太名讳之中仍暗合香消之香字,此处自是不必多说,但后面两字却并非是指同一事件而言,它是另有所指啊……”
冯半仙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安太公。
安太公闻听此言全身一震:怎么?这四字之灾至此还未了解?这时的安太公已成惊弓之鸟,他唯一的依靠就是冯先生了,如果冯先生说让他遁入空门,他怕是也能依言而行。
“请先生明示,老夫当感激不尽!”
“这后两字所示已经极其明显了。安公请想府上何人名讳中含有玉字?”
冯半仙话音刚落,安太公脑子中马上就显出了一个人影——安庆玉。
前面已经交待过,他的这个二儿子吃喝嫖赌,极尽败家之能事,常在外面欠了许多的赌债,一年下来,堵在安家大院门口要帐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安家产业虽大,照他这样败扯下去,将来衰落那也是早晚的事。如今一想到“玉损”二字,那岂非正应了安家要被这个不争气的混帐东西败净之意?
想到这里,安太公的脑门上都冒出了一层冷汗!安家若大的产业是经过几代人努力打拼才挣来的,可不能毁在了自己手中。但是他并不知道,这也是他那精明果敢的三儿子安庆满整个计划中的一环。
冯半仙最初生套硬按地给安四少诗中凑成了预言,不过是临时发挥,但是当他把这件事对安庆满说过以后,少年老成的安庆满合计半天之后,忽然想出个一箭三雕之计:打压弟弟;逼走哥哥;除掉情人。
妙啊!区区四字居然能有此等神效!当真是妙不可言!这样一来,安家的产业就非他安老三莫属了。嘿嘿,这一招实在是太高了!安庆满自己也为这个计划暗自得意。
说实话,对于这个二哥,安庆满向来是大为不屑的,他从未想过这样一个败家子能对自己构成威胁,但话说回来,将来如果自己掌了安家的大权,那也是经不住这个废物败活的,还不如趁机把他轰出家门,为将来扫清障碍,同时这件事让老头子做,总比将来自己做要强得多吧?
一切都按着他设计好的轨道运行着,在桂香的丧事办完后没有几天,安太公就在一个阴雨霏霏的午后把自己的亲骨肉安庆玉给赶出了家门。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在做这件事时,安太公的内心也是痛苦不堪的,但为了整个家族着想,他不得不硬下心肠,甩给儿子一张银票后就让家丁把哭嚎着的安庆玉给架出了府。他知道,就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他离开安家几乎就跟被判了死刑没有什么两样,他将来不是被人打死就是饿死街头。
苍天哪!为什么这样对待我安家?
安太公痛苦地闭上眼,他挥了挥手,示意家人把二少爷送得越远越好,最好是送到关内。
当家人回来时,安太爷并没有问他们把二少爷送到了何处,他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把他找回来。同时,在庆玉被马车拉走的那一刻,他找遍了府中也没有发现三儿子庆满,帐房先生来问他说三少爷要取一笔数额不菲的现金,给不给他开?
“让他去吧。”安太公挥了挥手。他知道庆满要用这笔钱做什么,也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这让他心中暖暖的:看来我安家就属三子能承大业了。他猜得没错,安庆满取了这笔钱后马上追上了二哥,他把这笔钱全数塞给了二哥,兄弟俩在一处废弃的驿站抱头痛哭。
安庆满的眼泪倒不是装出来,他确实觉得很对不起二哥,尤其看到他那瘦骨嶙峋的病痨子身板在凄风冷雨中瑟瑟发抖时,竟有了一种要把二哥带回去的冲动,但他还是打消了这种念头。开弓没有回头箭,成大事者不能为小情小义所动!
“庆满,回去吧。不要为二哥担心,二哥不会有事的。另外,不要象哥这样,好好干,安家可全靠你了。”这是安家二少爷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这时却是出其的冷静,冷静得让人心底发寒!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懦弱多病的安老三能说出的话。
望着渐渐消失在雨雾中的马车,安庆满心中百感交集,他怎么觉得二哥的眼神那么地怪?他知道了这一切都是我搞的鬼?不会,这件事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经过这双重打击后,安太公大病了一场,以后的身体就越来越差了。安家的生意他是无法照料了,全放手让三儿子安庆满去打点。对于三儿子的能力他是绝对相信的,只是他稍显稚嫩了点儿,目前还无法全面掌控局面。
同时,他也落下了一块心病,那就是四子安庆堂。庆堂还是一如既往地乖巧、聪明,只是一想到他是天煞孤星,会克尽身边所有的人,心里就不勉发毛,要说把他象二儿子一样送走吧?心中着实割舍不下,这可是安家几代人中仅出的一个天才啊!庆满虽说精明,但顶多也就是个出色的商人,而庆堂却是不一样,以他的聪颖,将来可是前途无量的,令人痛心的是,他却又偏偏是天煞之命。哎!造化弄人啊!
正当安太公左右为难时,又发生了几件事情。
先是教庆堂读书的黄举人摔了一跤,他的太阳穴正好撞在了桌角上,就此一命乌呼。
人有三灾六难,遇到个横灾也不算希奇,然而,奇就奇在黄举人是踩到洒在地砖上的墨汁而摔死的,那砚台是被安庆堂不小心碰倒后翻滚在地的!
第二件事就更加的匪夷所思,庆堂的伴读书童小旦被活活蒸死在了笼屉中!当厨房胖婶闻到气味不对,打开蒸笼时,小旦已经被蒸得全身都彭胀起来,白亮亮、黄登登的泛着一层令人恶心的黄油!他的双眼大睁着,几乎都暴出了眶外,整个身体怪异的扭曲成了一团,双手还死死地抓在笼屉的竹笓上。
胖婶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足有半分钟才反应过来,然后发出象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的叫声。
据帮厨秃子与老拐说,他们把笼屉架到灶上以后就到院子里去劈柴了,至于小旦怎么就进了蒸笼中,他们也是不清楚。
安家大院中上上下下百多号人吃饭,所用的蒸笼那是极大的,通常要摞上半人高,每个大蒸笼直径能有一米左右,里面摆上馒头什么的,加起来没有百斤也差不多,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被装在下面的笼屉中是无论如何不可能钻出来的,同样,他也是不可能钻进去,那就是说他在笼屉尚未上灶时就已经钻了进去,后来可能在里面睡着了,就被人给抬到了灶上活蒸了。
可怜的孩子!当时如果厨房中有人的话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爬进蒸笼里呢?所有人都感到奇怪,只有一个人——安太公,他是心知肚明的。因为发生这件事后,他第一个就想到了自己的四儿子,他把庆堂叫到了跟前,经过盘问得知,是儿子与小旦在玩捉迷藏时见他躲到了厨房中的笼屉中,就恶作剧地用绳子把屉帘结捆上了,并且把小旦进去时拿出来的还没有蒸的馒头给扔到了泔水缸中。
“我只是想捉弄他一下而已。”小庆堂看着父亲阴沉的脸,怯怯地说。
安太公盯着自己的儿子,他脸色煞白。天哪!自己的儿子,他竟是个魔鬼!头几天刚克死了黄举人,这又弄死了小旦,而这两个人都是与他最接近的。不不,不应该说是克了,这简直就是杀害!那么下一个又会是谁遭殃呢?
看着面前这个八岁的怯生生的小男孩,安太公竟有种活见鬼的感觉,他的头皮都在发炸!
“好了,这件事千万不能对别人说,就是对你奶娘与三哥都不能提起!知道吗?”
安庆堂点着头,看到父亲挥了挥手,就转身离开了。
这件事,安太公对谁也没有提起,但是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做了一生中最大,也是最痛苦的决定——把四儿子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