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堂所服役的部队其实就在翠屏山中,这是一支神密的部队,几年前就进驻了山区,不过那时安庆堂并没有在这支部队中,他是刚从北平总部调过来的。
华北派遣军防疫给水部,虽然这名字听起来与血肉横飞的战争前线没什么关系,其实他们的杀人手段远比那些枪林弹雨中的士兵更为惨忍,因为这是一支从事细菌研究的地下部队。它的性质跟臭名昭著的731部队差不多,也是日军所设的五支从事生物战研究的部队之一。
设在翠屏山中的就是1855部队的一支分队,它直接受命于731部队细菌部部队长石井四郎。但是这支部队的研究科目却同731部队的炭疽病毒与霍乱菌不同,它还格外加进了代号为“J——51”的生物基因链改造项目,简而言之就是要把一些危害性不是很大的动物给培育成绝对的“杀人机器”,如蚊蝇、黄蜂、老鼠等,他们要把这些东西培育成嗜血恶魔,然后投放到未占领区的各处,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毫无疑问,这是疯狂的、丧失人性的行为,如果实验成功的话,怕是整个地球上的生物链都要被打破了。那岂非是要把我们人类的家园变成地狱?
安庆堂正是主持这项计划的首席军医。因为以前的老科学家服部龙城神密地失踪了,因此只好把他最意的学生孙庆堂(对外所有的人都知道有孙庆堂其人,而不知有安庆堂),即真井泰给调到“J——51科研部”来接手他老师的工作。
但是这个消息好象走漏了风声,在半路上“真井泰”就屡遭狙击,幸亏贴身军警护卫才躲过劫难。他是带着家眷一起动身的,这时的安庆堂已经意识到自己成了除奸队重点“照顾”的对象,为了妻儿着想,他才想出要把他们托付给三哥。这支神密的部队是不允许带家属的。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安庆堂怕是也不会现在就踏进安家的大门了,他了解自己的哥哥,他如果知道自己为日本人工作,那还不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依安庆堂的想法,待实验结束了,也许军部会允许自己退役吧?到那时再回安宅也不为迟。可是,没想到啊,事情发生了这样的变故,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去面对三哥那严厉的眼神。
此时的日军已成强弩之未,但还在做着困兽犹斗的姿态,妄想通过生物战来扭回局面,因此加快了细菌试验的步伐。安庆堂的人身自由也是受限制的,从离开安家大院后就很少有时间再回来了。
第二年,也就是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接近尾声,德国法西斯于是年5月8日宣布无条件投降。同年7月26日,中、美、英三国联合发表《波茨坦公告》,敦促日本迅速无条件投降,但日本政府置之不理,还在做着它的“生物反攻”美梦。但是随着苏联红军西线战争的胜利,于8月8日对日宣战,与东北抗联一起向日军自认为的大后方——东北三省发起了进攻。
此时的安三爷虽然为兄弟担心,但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兄弟到底在做着什么天人共愤的事情,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看到柳青在教稼武练习毛笔字时,看到纸上的“真井泰”三个字,才愕然吃了一惊,对于这三个字他可是太熟悉了,不但是他,只要是东三省的大人小孩,一提起这三个字没有不切齿痛恨的。
这个真井泰倒没有杀人放火,但他做的事比那还要残忍!据说他是个嗜血成性的怪僻医生,以解剖活人为乐!他经常主使“间岛队”的走狗们到处去抓小孩,然后就推到手术台上给活活地解剖了。还听说他有个怪僻,在把活人解剖后要把他们的眼球给剜出来收藏……凡此种种,不于类举,总之这是个比恶魔还凶残的畜牲!在东三省,谁家的孩子哭闹,只要一说“真井泰来了”,小孩马上就止住了哭声,由此可见此人有多么地可怕!而如今这三个字却出现在侄儿稼武的笔下,怎不令安三爷惊骇异常?
“这是谁写的?你认识这个人?”安三爷一把抢过那张纸,瞪着一双大眼问惊惶失措的小侄儿。
小稼武被他吓得哇地哭了起来,一旁的柳青赶紧抱起稼武哄着,同时一边回头对安三爷说:“这是庆堂的日本名字。”
这个日本女人,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但是安庆满安三爷听到这句话后,就如同五雷轰顶!他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了地上,幸亏一旁的柳青伸手扶了他一下。
这以后自己是怎么走进屋中的,安三爷都不清楚,他呆呆地坐在门槛上,望着院中的那棵大枣树发呆。在那棵大树下有他们兄弟俩的快乐童年,那个时候,庆堂还是个说话都不太利索的小男孩,他剃着锅盖头,总是缠着哥哥,让他去树上摘枣吃,庆满摘下枣后就骗他说变戏法给他看,他让弟弟闭上眼,然后就把一枚红枣提前藏到胳膊弯处的衣服折皱中,再让庆堂张开双眼,摊着双手让他看,在作势撸袖子以证明袖中没有藏东西时,却顺手把胳膊弯处的枣收到了手中,这样就凭空“变”出了一枚红艳艳的大枣。
每当这个时候,小庆堂就会兴高采烈地又蹦又跳,他的眼中闪烁着天真无邪的满是钦佩的光芒……。啊!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时光啊!?
可是现在……现在他的小弟弟居然成了嗜血狂魔!一个专以掏心剜肝为乐的败类!他背判祖先,认贼作父(所有人都知道真井泰就是真井松鹤的儿子),卖国求荣……还有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是他没有做过的?有吗?有吗?有吗……?
而更令安三爷痛苦的是: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如果不是当初自己与冯半仙设计的圈套,庆堂又怎么会流落他乡,他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啊!上天啊,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安庆满吧!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兄弟?
夕阳西下,在西边,翠屏山那里,落日的余晖彤红如血!似乎山后正有一团炽热的烈火在熊熊燃烧着。是啊,那里有火,并且这火势即将席卷整个中华大地,它将势不可挡,一切罪恶与丑陋终将在它的烈焰下化为灰烬!
“老爷……”管家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站在了身后。这个躬背驼腰的老家人在安庆堂的爷爷在世时就在安家了,他一直是几代安氏当家人最信赖的人。他看着从小在自己背上长大的这位安三爷,内心不由生起了一丝怜惜之感,禁不住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想去抚摸主人的头,但伸到一半还是打住了。
这些年来,他从未见过三爷这种伤心欲绝的状态,他是个强人,人前人后都是。老家人甚至相信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三爷所不能解决的,但是眼下,他显然是遇到了什么难心的事,这一定是天大的事,太爷去逝时都没见三爷这么伤心与失魂落魄。
一向举止庄重的三爷居然也象他们这些下人一样坐在门槛上了。这细微的变化老管家早就看在眼里了,只是他一直没有打扰他。现在他不得不过来了,因为有件事他是非得现在说不可的。
安三爷根本就没有发现老管家站在自己的身边,望着那天边绚丽的晚霞,他忽然做了个坚定不移的决定——送儿子安稼文去参军,参加东北抗联,去打他个小日本鬼子!
想到这里他“呼”地站了起来,这才发现管家就站在旁边,于是问道:“林伯,你有事?”他一向称老管家为林伯的。
林伯犹豫着,似乎有什么事不好开口,他的脸色也是极其的难看。
对于这个忠心耿耿的老家人,安三爷比较的了解,他不是那种遇到点儿事就六神无主的人,不然也不能得到安家三代当家人的赏识了。现在看到林伯一副惶恐的样子,看来确实是出大状况了。
“根子回来了。”林伯犹豫了很长时间还是轻声说道。
“什么”安三爷听到这句话吃了一惊,他来不及祥细询问,就让林伯带路一直向前院走去。
根子是安宅的长工,他从父母双亡,是安太公把他收留并养大的,这个人比较木纳,笨嘴拙腮的也不会说什么,为人非常地憨厚,从小就与安庆满一起长大,两个人的关系虽说名为主仆,其则比亲兄弟还要亲,记得小时候一块玩耍,哪个孩子要是动了庆满,他就会毫不客气地挥起拳头,哪怕对方是比自己大五六岁的孩子他也从不退缩。而小时候的庆满要是闯了什么祸,根子会在太爷面前全部揽下来。而他对于安三爷,却从没要求过什么,即使后来三爷掌了这个家,要给他找个好差事,他也不干,他舍不得离开安家、离开三爷。
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几天前与其他几个长工下地劳作时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人们只在地里发现了他们的锄头及散落在田间的开襟短褂,地里还有许多散乱的脚印,别人看不出来,安三爷却一打眼就看出这是军靴留下的。当时他的心中就升起了不祥的预感:这几个人八成是又被小鬼子给掳去了。
最近到处都有消息传来,说是苏联红军已经越过了兴安岭,与东北抗日联军联合正组织火力对关东军展开了反攻,据说推进速度很快,不日将要抵达渤海湾。此时的日军由于战线拉得过长,给养与兵力严重不足,正在四处抓壮丁以填充到伪满兴安军中去。照这样看,这几个人八成是被小鬼子给抓去了。
安三爷无奈地长叹了一声,他也是无计可施,只有心中暗自乞求上苍保佑他的根子哥了。如今却听说根子回来了,怎不火烧火燎的要去见他?
推开西厢房根子的门,安三爷的心就揪紧了,他看到根子正躺在他自己那间小屋的土炕上,全身是血,虽然经过了包扎,但还是象个血葫芦似的,处于半昏迷之中,他那厚厚的嘴唇还在不停地颤抖的,牙刷咬得咯嘣直响,显然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而在旁边,府中常驻的老中医刘先生正在哆里哆嗦地替他处理着伤口。
“怎么样?他没事吧?”安三爷大踏步跨进了屋中,焦急地询问刘先生。
“没事,没事,应该没事,没有致命伤,只是失血过多了……”刘先生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头也没回地应着,他继续在为伤者包扎伤口。
而这时正处于昏迷中的根子似乎感觉到了三爷的到来,睁开眼睛,用力要坐起来,安三爷赶忙把他扶着,让他躺下:“根子,不要怕,你不会有事的。先处理伤口,先处理伤口,有话以后说。”
根子还是挣扎着要坐起来,他喉咙里“咯咯”地响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了五个字:“他们全死了!”随后就又昏了过去。
看到根子那惊恐不安的表情,安三爷的拳头都攥得关节“咯嘣”直响,他知道,这一定是日本鬼子干的。这些畜牲,快要走到尽头了还这样凶残!这批帐,他一定要替根子他们讨回来!这时他更加坚定了信念——一定要让儿子上前线!如果不是自己年龄大了,又有这若大的一家子需要照顾的话,说不定他安老三也会背起枪杆子去跟狗娘养的小鼻子真刀真枪地干一回!
在从根子的房中出来时,在后院安三爷遇到了柳青,她正在浆洗三爷及几房姨太太们的衣服。对外,虽然安三爷声称她是安家的远房亲戚,但这个女人似乎从来没把自己当做是安宅中的上客,她乖巧而勤快,总是抢着做力所能及的活儿,有时还帮下厨劈柴,只是她从来也不轻易与人搭话,只是默默地干着她的活儿。
三爷看到这个日本人,火又上来了,他阴沉着脸说:“不是告诉过你,没事别出来,老实在自己的房中呆着看好稼武。”
说完后就头也没回地穿过院井向后书房走去。他要写几封信,发个各个山头的把兄弟们,看能不能劝他们联合起来去偷袭那些翠屏山中的小日本,哪怕搅得他们提心吊胆也是好的,让这些东西不敢再那么张狂。眼下他安老三也只能做到这一点了,如果需要,他可以提供一切枪支弹药的费用。
第二天,各个山头的瓢把子都回口信了,说是他们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苦于没有牵头的人,现在即然三爷把话摞这儿了,他们愿意跟着三爷去揍这些狗日的小鼻子,当然,这些人对于三爷提出的一切军火费用由他来出,那是很乐得接受的。打鬼子归打鬼子,有财也不能不发,安老三那可是个出手阔绰的主儿啊!
于是这些人马就定下来三天后晚上亥时在翠屏山脚下的老龙峪碰头,所有人统一归三爷指挥。
安庆满安三爷要亲自出马了,他要狠狠地教训下这些日本人:别以为我们中国是好欺负的!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次行动却让他有了个天大的发现。
在出发前,管家林伯告诉他说根子醒过来了,他要见老爷。
根子确实没受什么致命伤,在刘先生的调治下,他的伤势已大有好转,此刻见三爷一只脚踏进了门槛,就要起身相迎,安三爷紧走两步把他按了下去。
“三爷,其他人,其他人全被小鬼子给卸把了……”根子的声音都哽咽了,他的眼圈红红的,这铁一样的汉子也有垂泪的时候。
“别着急,慢慢说,慢慢说。”安三爷在炕沿上坐了下来,他不明白“卸把了”是什么意思。
“他们全被活活地给开了膛,肠子、心肝、脑子……被一样一样地给掏出来,然后是锯胳膊拉大腿……呜呜呜……当二狗子几乎被掏空时,我还看到他就那样眨巴着眼睛,盯着放在托盘里的自己的肠子与断腿,好长时间……好长时间都没有断气啊……呜呜……”
根子一边哭着一边讲叙着那可怖的一幕。安三爷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腔中剧烈地撞击着!他的血就似惊涛骇浪,呼呼咆哮着就要暴开血管,喷勃而出!
根子擦了把眼泪继续说:“我是最后一个被推上那个铁架架的。这时一个戴着大嘴捂,穿着白褂褂的人,就是在前头卸把二狗子他们的那个人,用叽哩呱啦的话跟其他几个人叨咕了什么,然后他们就把我给带下去了,关在一个狗笼子里,然后他们就走了。
再后来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听到了开锁链的声音,然后就看到先头那个戴个大嘴捂的人把锁打开了,随后他就打了手势让我跟着他,我当时也是吓懵了,什么也没想就跟着他走啊走,在转了几弯弯后,他就把我给送出来了。
随后我就拼命地跑啊跑,却掉进了一个坑中,我的妈啊!那里面,那里面全是一些断胳断腿,就象过年时剁把好了的大梁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身后传来了狼狗的叫声,几条狗扑了过来对着我又咬又撕,远处还有叽哩呱啦的叫喊声,于是我就捡起一支断胳膊,发了狠地向那些狼狗猛砸,正在我快要不行了时,却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枪声,那几只大黑狗就倒在血泊中抽畜起来,我这才捡了条命回来。”
根子情绪很激动,又加上语言表达能力不是很强,断断续续地讲了经过,安三爷倒也听明白了怎么会事。这个时候他首先想到了一个人——安庆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