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太爷去逝后,安庆满顺理成章地就成了安家大院的主事人。这个人果然是极具魄力的,他接手安家产业后,方方面面都打理的风生水起,把个本就兴旺的家族经营的较之其父生前不知胜强了多少倍。对于逼走哥哥,迫害弟弟的事也渐渐淡忘了,他不是没有打探过他们的下落,实在是中国太大了,又加上时局动乱,要找到这样两个人谈何容易?
时光荏苒,转眼间二十多年过去了,此时的安庆满已经成了“安三爷”,他娶妻生子,不但生意越做越大,名望也是如日中天,在商界、政界、乃至绿森道中,没有不给他安三爷三份薄面的。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安三爷较之年轻时更为老辣,他于当时的各种势力中游刃有余,虽然时局动荡,但安家没有受到一丁点儿影响。
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后,前清废帝爱新觉罗溥仪在日本关东军的扶持下成立了满洲国,所辖东三省以及内蒙古与河北的一部分,国号定为“大同”,溥仪出任名义上的国家原首,其实不过是日本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后又于一九三四年更国号为大满洲帝国,定都于新京,同时于是年三月一日在新京南效杏花村举行了登基典礼,溥仪为皇帝,改国号为“康德”,从此开始了他长达十二年的傀儡皇帝生涯。
而当时的满洲帝国,虽然在军制方面也设有禁卫队、江防舰队、飞行队、兴安军等诸多军属,并且于一九三八年颁布了《国兵法》,规定全国凡二十岁至二十三岁的男青年都有服兵役的义务,其实充当主要“国防”任务的还是日本关东军,因此“举国”各处都有关东军驻扎。
翠屏山中当时就驻扎着一支神密的部队。对于这支部队,没有人知道他们系出哪个军种,哪个兵团,只是他们征集了所辖十九个省的上万名民工在山里日夜不停地抢修着工事,至于工事因何而建,又为什么建在山里就没有人知道了。
但是安三爷却隐隐感到事情的不妙,因为在那一年深秋的某个夜忽然有人扣响了安家的大门。
深更半夜的,又值兵荒马乱的年月,在不知底细的前提下,谁的家里也不会为陌生人开门的。安宅碉楼上守夜的家丁们打着灯笼,把黑呼呼的枪口对准了敲门的人。借着灯笼火把的亮光,他们看见敲门的是个穿着一身半旧黑棉袍的人,东北深秋的夜晚已经是很冷了,因此这人脑袋上还扣着一顶破毡帽,袖着双手,头垂的很低,看不清有多大年纪,但他似乎在脸上架了一幅大墨镜,此刻正焦急地在门前跺着脚,他呼出的气体在冷空气中凝成了水雾,“呼哧,呼哧”地喷在铜钉府门上。
“干啥的?你找谁?”家丁呦喝着。看这小子鬼头鬼脸的样子就不象好人。
“我找安三爷,麻烦几位给通报一声。”这人还是低着头,声音急促地说。
“找三爷?大半夜的找三爷干啥?你小子不会是来踩盘子的吧?”
门前的人听到碉楼上响起了拉枪栓的声音,他赶忙说:“把这个拿给三爷,他就知道我是谁了。”顿了一顿,接着又被充了一句:“如果耽误了事情,你们可负得起这个责任?”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大信封向上扬了扬,语气中竟隐有不耐烦之意。
那些家丁们是最能从言语中猜测出对方身份的人,他们见这人语气中透出一种让人不容违抗之意,又加上他所说的“重大事件”,也就没敢再使横耍愣,他们放下吊绳把门外人手中的信能提了上去,然后其中一个一溜小跑地去找管家了,在这种时候,这种事,他们是不敢去卧室中把三爷给吵醒的。
管家从家丁手中接过了这封信,他看到信是用火签封着的,但那火签似乎是被人有意用墨水给涂上了,看不清是什么,他捏了捏,觉得信封里很薄,好象只是一张普通的信涵而已。听完家丁的描述后,管家先披上一件夹袄,到碉楼上询问了几句敲门人,但是那个人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只说让快去通报安三爷。
管家无奈,只好敲响了安三爷卧室的门。
安三爷看来对管家大半夜的来敲门很是不满意,他皱着眉问有什么紧要的事。管家把信双手递给了三爷,然后垂首侍立在一旁待候着。
安三爷撕开了信封,只看了一眼面色就变得煞白,他惊呼了一声,一屁股就跌坐进了团花椅中,然后两眼直直的目视前方,喃喃自语着:“他来了……他来了……他倒底还是来了……”
管家纳闷不已,他从小看着安庆满长大,对于三爷的为人,他是最了解不过的了,他沉稳、深隧,就算遇到天大的事也是一幅镇定自若的样子,而之从掌管了安家大院以来,还从未看到过三爷如此的神态失常。这封信,到底是什么内容?会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安三爷这么惊恐?
他在后面踮起脚,伸长个脖子想看看信中写的是什么,但是安三爷马上就恢复了镇定,他把信折起来放到了信封中,对管家说:“把这个人带进来。”
管家答应了声,走到门口时犹豫着问:“那——把他带到客厅里还是……?
“带到我书房中来吧。”安三爷考虑了下说。他已经开始穿衣服了,同时对转身要去的管家说:“带到书房中后你就去睡吧,不要让人来侍候了。”
安三爷穿戴整齐后,想了想,回身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把德式“勃朗宁”手枪掖到了腰间,然后长出了口气抬步向书房走去。
书房中的灯烛已经被管家给点了起来,安三爷进去后只留下了书案上的一支玻璃罩兰灯,其它的全被他熄灭了,然后缩着身坐在了阴影中的一张太师椅中,他的手也放在了腰间的枪柄上,就如同面临大敌一般,全身崩得紧紧的。
是啊,他无法不紧张,因为当他拆开信封时发现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用飘逸的行书写着一首诗,这首诗正是以前自己的亲弟弟安庆堂在八岁那年所写的那首“预言诗”!
来的人是谁呢?是冯半仙?他是来要挟自己的?或者是……
他不敢想下去了,不管是谁,看来都是来者不善啊!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来的这个人居然是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
管家把来人领进书房后就按三爷吩咐的退了下去。安三爷坐在阴影中没有起身,他盯着站在灯光前的人问:“你找我?”
穿棉袍的人没有说话,他摘下了鼻梁上的墨镜,先是在屋中扫视着,脸上的表情茫然而带着酸楚。
在灯光下看来,这个人不会超过三十岁,他身材中等,肤色白晰,一脸的书卷气,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忧郁。
“你到底是谁?”安三爷的呼吸急促起来,因为这个年轻人的相貌实在是太眼熟了,他,他竟然跟自己有几份相似!只是他的身上多了许多学究的气质。
年轻人还是没有说话,接下来他忽然做了件奇怪的事情——他脱下帽子,跪在地上对着墙上安太爷的照片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一字一字地从齿缝里崩出来了几个字:“爹,不孝孩儿回来了!”
“你是,你是,你是庆堂?”安三爷圆睁双眼,指着跪在地上的青年问。
青年这次虽然没有说话,但他却转过了头望着三爷,双目中滚动着两团泪光。
“是,三哥,我是庆堂。”
安三爷听到这话不亚于五雷轰顶,他也不知道一时究竟是喜还是悲,或者还有悔、恨、怕、惊……等等诸多感触一齐涌上心头,他只是死死抓着兄弟的双肩,看了又看,看了再看,直到看得双眼都快暴出眶外了,这才想起拉着兄弟的手坐到书案前的团花椅中。
兄弟相见自是喜出望外,而更令安三爷宽心的是他的兄弟似乎并未知道当初他的异乡漂泊全是自己一手策划的。其实这件事多少年来一直就是安三爷心中最大的伤痛,如今兄弟相聚,站在自己面前的已经是个小伙子了,心中自是欢喜的早已忘了多年前的往事。
安庆堂也叙说了他这些年来的经历,当初他被冯半仙给带到河南后,被一个在当地很有势力的孙老爷给看中了,这孙老爷本来是有儿子的,但看站在面前的这个小娃儿如此的聪明懂事,实在是喜欢得不得了,就把他给买下来了。后来这位孙老爷由于时局动乱,常奔波于各处,也没有时间照料小庆堂,就把他送到了日本去留学。
以安庆堂的天赋,他很轻易的就考进了日本最著句的早稻田大学,选修的科目是医学。在学校中,他的成绩是名列前茅的,受到过校方的许多嘉奖,再后来他就学成回国,并且从事了医务工作。
“那么你现在在哪里落脚呢?”安三爷问。
安庆堂听到三哥这样问,脸上的神色不自然起来,他闪烁其词地说自己眼下的情况很好,只是工作太忙,想把家属安顿在安家大院中。这个要求安三爷当然不会拒绝,同时他听说兄弟已经成家立业了,心中也大感欣慰,他让庆堂不如携家眷一齐搬过来住。庆堂还是用工作太忙来推辞掉了。
这一夜,兄弟俩秉烛长谈,直到鸡叫头遍才依依不舍的分别,他们约好了三天后庆堂再携妻儿前来。在临走时,安庆堂还一再嘱咐哥哥,他们兄弟相认的事不要对别人说起,他在天还未亮时就摸黑从后门出去了,并且又压低了帽子,戴上了大墨镜,举止倒确实有点儿贼头贼脑的感觉。
安三爷望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兄弟的背影,他的心底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总觉得庆堂似乎有许多事在瞒着自己,他的养父养母;他的妻儿;他目前所从事的作;还有他现在栖身之所,这一切庆堂都一带而过,还有他为什么在三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归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去?